浑乡 || 10 草木深深打柴忙

作者: 饭小饱 | 来源:发表于2019-04-29 00:37 被阅读219次
    文/饭小饱 原创文字,谢绝转载

    1-

    闲时打柴禾,是母亲从小养成的习惯,也是一份传承自我外公的生活技能。过完冬天,高高的柴垛早已见了底。

    母亲便在这开春的三四月,急急爬上山坳。我背着装满清水的葡萄糖瓶子,跌跌撞撞地跟在她身后。

    晨露在鞋尖、裤管间跳跃,崎岖的山路上,荆棘和藤蔓在柴刀下避让开一条路来。母亲正为回头的下山路做着准备。爷爷早间分得的一片林地里(我们这里叫草山),参差不齐的乔木灌木在我眼前挤在一起,葱葱笼笼不着边际。

    母亲边喘气边回头炫耀:“你外公打的柴那才高呢,能码满整个柴房!”

    我用手拽掉结在头上的一串蛛丝:“可外公说过磨刀不误砍柴功……”

    于是母亲不吭声埋头做事。闲置了一冬的柴刀急于抖落满身铁锈,沙沙惊醒了山林。

    我紧赶了两步,茅草不小心扎到眼睛里,火辣辣生疼。

    2-

    也许得益于人民公社时的勤劳,也许得益于舅舅半途而废的土窑。我还没有出生的六七十年代,外公把自家草山上的柴禾收拾得干干净净。茅草、秸杆、树叶等不经烧的柴禾,全部节节俭俭的放进灶房,留给了家里烧;而那些树枝、劈柴等硬柴禾,整整齐齐地码在屋檐或者柴房。平时舍不得烧,等待交公挣工分,或是偷偷卖给中心校的食堂。

    十来岁的时候,总在放学后跑到外公家玩。那时的记忆里,小屋里里外外都被柴草包围着。躺在外公的木床上,我甚至能闻到那些松油、柏油混合着烟叶的味道。

    可每次见到外公,他依然不停地捆扎着柴禾。

    从草山上刚打回的树丫和枯木,被柴刀剁成小段。外婆在一旁用稻草细细地捆成小把,再捆成半抱大的柴捆。柴捆不用晾晒,直接摞在墙边阴干,像把起伏的小山搬回小屋。

    偶尔从山间拣回一段棵树根或枯树,外公总是喜出望外。架起木马锯成一小段一小段,再搬出斧头,小心翼翼地劈成柴块。温和的阳光下,外公高高举起的斧头,泛出最原始的生活光芒。外婆把劈好地柴横竖间放在一起,那些柴块便湿漉漉沉甸甸地规矩起来。

    “有米无柴苦”,在老一辈的生活哲学里,柴禾已经成为生活必须的生活物资。靠山吃山的丘陵地带,柴禾甚至与粮食同等重要。

    外公去世十七八年了,现在去舅舅家,还能看到被虫蛀掉的柴捆,散落在老屋子周围。

    -3-

    我们是在吃过早饭之后匆匆上山的。站在小山坳里,阵阵山风吹得人浑身打冷战。透过那些树丛,我能看到山下隐隐的小屋,也能看到头顶残缺的天空。所谓的大山——在潮湿的空气里,只呈现模模糊糊的倩影,还有影影绰绰波浪起伏的青石黄岩……

    母亲穿着断了帮的胶鞋,我穿着布鞋,踩上那些小石块和草丛里,又湿又重又打滑。树叶、茅草在前一年冬天已经打得差不多了,那些高大的柏树、榉树、青杠树长得太高无可奈何。母亲便把目光放在那些灌木上面。

    山林里最常见的有两种灌木:马桑柴和黄荆柴。

    马桑柴,有一点土壤就能生长的矮小植株,却能在我们后山长得密密麻麻。刚开春后的树枝却没有多少嫩叶,只在枝头挂着头年没掉落的马桑果。砍柴人一般不会去碰这种树,本来水分就重,砍下来晾干也不亮火。常常有人骂“砍柴莫砍马桑柴”,大概反映了这种植物的真实处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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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荆柴,在马桑柴的间隙里,偶尔能见到它们的身影。这种丛生植株生长不快不慢,却因为一句“千年锯不得板,万年架不得桥”的俗语总是遭了砍柴人的毒手。树干很硬经烧,砍起来还不扎手,树枝也比较直方便捆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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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亲便放下手中绳子扦担,开始行动起来。砍柴不但需要力气,也需要掌握力道和技巧。砍得太轻不管用,砍得太猛虎口震裂,甚至经常把手打起水泡。而且下刀要下斜刀,否则那反弹劲,直接让你累虚脱。这些都是母亲一边砍柴一边教我学的,可我的心早已飞到了一边,记得的那些都只是理论。

    停停砍砍,母亲把砍下来的柴禾拖到一起,再用绳子扎起来。最后用扦担一头一捆,挑了直接下山去。柴捆子有两个人高,母亲一刻不停的动作却流畅稳重。据说连村里汉子都自叹不如。由于离山脚不远,母亲一天要来来回回打好几担柴。一天下来,头发里全是木屑、柴草,手上全是扎的口头。

    可我见到的母亲,总是乐呵呵没有任何一句怨言。她知道,父亲会把这些柴,细细地捆扎起来。县城里人虽然用煤,却还是要用来引火。几分钱一斤,十斤柴可以换我一顿蒸饭的票。

    我跟在后面打着空手,却不时脚杆直打晃,脚下的路仿佛越来越长。匆忙间还会栽跟头……

    -4-

    我兴致勃勃地跟在跟在母亲身后,不是为了打柴。

    母亲早为我准备好了布袋子,在山间,自有另外的乐趣。

    山间的马桑柴上,生长着一种天然的美味。麻乎乎长在树干上犹如小小的蜂窝,我们都叫他“猴儿包”。摸摸索索在树枝间找寻着,却不敢靠得太近。因为树上指不定飞出只什么鸟,或是碰上蜂窝,那都是自讨苦吃的事情。不小心踩上了滚石,会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痛得嘴牙咧嘴。所幸我家的林地都是缓坡,不至于滚得太远。找上一小袋子,回到家里可以烤熟了吃。小时候只知道这种东西可以吃,却记不住是什么味道。长大之后才知道,这是螳螂的虫卵。

    打柴的空隙,母亲也会陪我去山间找那些野果吃。

    四月天里,山间的野桑葚熟透了,一串串有如乌黑的葡萄。吃上几颗,满口香甜,不小心牙缝嘴皮都染成了紫色。

    山边草丛里,零零星星长着野刺泡,从浅黄到淡红到鲜红再到乌紫,仿佛岁月给打上的生命结点。我们便在那扎人的刺丛中,轻轻摘下几颗扔进嘴里。味道从酸爽到酸甜再到沁人心脾的香甜,像极了五味陈杂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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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天下来,总是意外的满足。

    -5-

    2012年修高速公路的时候,爷爷留下的草山已经被征用,在不远的地方又重新分了一片山地。站在屋后就能望见,却再也没有当年的兴致了。有心去山间逛一下,却也因为比人还高的杂草,只得作罢。

    加上现在新农村建设和乡村振兴,不得不让农民放弃烧了几千年的柴禾,专家说可以减少对环境的污染。那种熄了火就冷灶头的小火苗,早已失去炊烟的袅袅和草灰的香气。

    母亲打柴的日子,怕是一去不复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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