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四姑姑

四姑姑不是我的亲姑姑，却比亲姑姑还要亲。

严格地说，她是我的表姑。我的爷爷，是她的舅舅，她和我父亲是表兄妹。

我父亲四岁丧母，脾气还犟，不能讨后母的欢心。他的小姑姑，就是四姑姑的母亲，当时还未出嫁，待他如子，多有疼惜。后来她又嫁在本村，对自己的这个侄子仍是尽心照顾。

父亲结婚后，去外地当兵，我的母亲脾气好，勤劳能干，为一大堆小姑子小叔子做了多年的活计。我一出生，爷爷奶奶就把八间祖屋中最北边的两间，隔出一个小院落，把我们一家三口分了出来。

那时，父亲和母亲要去生产队出工挣工分，自然不能带我，爷爷奶奶不怎么待见我，叔叔姑姑们为对我爱答不理。这样，我的四姑姑来到了我们这个家。

四姑姑比我大八岁，听母亲说，我两三岁的时候，四姑姑一放学，就到家里来，抱着我去玩，然后她才能做饭。这，我没有多少印象了，只是觉得，那时候四姑姑才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是怎么有耐心天天抱着我去玩的？

有件事印象特别深刻，也不记得是几岁了，那是个秋天，刮着风，四姑姑用小拉车拉着我去村子西边的地里拉土。装完土，她在前面拉，我在后面使劲推车，费了半天劲，终于拉上了土坡。她把车放好，解下头上的红纱巾，包在我头上，让我坐在小拉车上，冒风回家了。

当夏天被蝉鸣唱成一片火热，我们最快乐的时光来了。每天早晨，还在梦乡酣睡，就被四姑姑唤醒了。揉着惺忪的睡眼，跟在四姑姑身后，去寻蝉蜕。她用一根长长的竹竿，轻轻把树上的蝉蜕捅下来，我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捡起来放进一只小竹篮里面。黄昏时，四姑姑放了学，领着我游走在村里的大街和小巷，以及某些人家的院子，在地上，在树上寻找蝉的幼虫——我们俗称知了牛。那时候，知了牛不是用油炸来吃的，油太贵，而是将它们放在纱窗上，等待第二天早上蜕了皮，扔进煤炭炉里，烧成黑乎乎的一疙瘩。四姑姑用手将它们去了头尾，剥出中间那小拇指大的一块肉，塞进我嘴里。那个时候，谁家都困难，吃不上肉，这一丁点肉就成了童年生活中最温情的记忆！那些蝉蜕，是用来卖钱的，积攒一夏天，不知道有多少个，秋冬的时候，会有人买走。有了钱，四姑姑会带我去供销社买上几块糖，让我尝尝那甜甜的味道。

大概六七岁的时候吧，有一回，四姑姑和比我大五岁的小姑姑，每人骑着一辆自行车，分别带着我和我的二弟，到离家七八里的照相馆，拍了一张合影，这是我第一次照相，也是保留下来的唯一一张我们姑侄四人的合影。

上初二的时候，四姑姑出嫁了，是离我们村七八的村子。出嫁那天，我抱着暖壶，和姑姑坐在马车里，听她不断小声哭，也不敢说话，泪水在眼里直打转。

上高中那年，我的大妹妹出生了。四姑姑让我取名字，我说叫“倩倩”吧，希望她越长越漂亮。高二时，我的二妹妹出生，违反了计划生育政策，怕挨罚，不敢上户口，就放在舅舅家，让我的姑奶奶照看。

我上大学那年，临上学时，去看四姑姑，她硬塞给我十块钱，还有一个浅绿色的书包。我知道她不挣钱，家里日子紧紧巴巴，我不肯要，她非要给我，只好接了。

那年冬天，我在大学接到父亲写来的家信，告诉我四姑姑又添了个女儿，这在农村压力很大，让我写一封信劝慰她一下。我写了信，写了啥不记得了，只记得我给小妹妹取了个名字叫“悦悦”，希望她一生开心，高高兴兴，也想让四姑姑高兴一点。

七八天后，我意外收到了她的回信。那天下着小雪，我站在雪地里，想象不出她是怎样买信封邮票，又是怎样抱着孩子，在寒冷的冬日去寄信的。双眼迷蒙，我偷着落了泪。

上班以后，忙于工作生活，很少去看四姑姑。有时候向父亲打听她的一些情况，有了电话以后，偶尔打个电话问问，逢年过节偶尔去看看，知道她在村里的板厂晒板剥树皮，心疼也没有办法，生活就是这样艰难。

每回去她家，她总是拿出家里所有的好吃好喝招待我，还当我是那个长不大的孩子，临走的时候，让带这个带那个。记得有一回，她非让我带十多个鸡蛋，说是营养好，让我的女儿吃。我不敢要，怕路上颠簸打碎了，她不肯，执意说用塑料袋装好了打不了。尽管我加了十二分的小心，还是低估了乡间土路的颠簸，到家时，看到都打碎了的鸡蛋，心里头真是不是滋味。

好在三个妹妹都长大了，先后找到工作，嫁了不错的对象，四姑姑终于可以舒口气，不用再那么辛苦挣钱了。

前几年，我要买房，为付首付四处举债，借遍了亲朋好友仍有不小的缺口。我就想到二妹妹在北京上班，工作多年短不了有点积蓄，不妨暂时借一下。我给二妹妹发了信息，说了这事，二妹妹当时没答复我。第二天，四姑姑给我打电话，说家里存着一万块钱，啥时用就让姑父给我取出来，二妹妹也说给我准备了一万，随时可以拿。我考虑再三，怎么也不忍心用她们省吃俭用积攒下来的钱，后来另想办法解决了这个问题。可四姑姑和二妹妹的那份心意，每每想起都是满满的感动。

去年，我有事独自去北京，办完事情，坐在地铁站里的长凳上，忽然有一种天地苍茫，不知该去何方的感觉。

忽然想起，四姑姑和姑父在北京，帮助小妹妹做饭看店，抓起手机，打了电话给四姑姑。四姑姑告诉我具体的位置，让我赶紧坐地铁过去，有地方住，姑父在站口接我。

到那儿已经八点多了，我的小妹妹带我们去饭店吃了饭，然后安排我住下。第二天早晨，我有事要早起出门，本来说好不让四姑姑早起了，可我起来的时候，发现她早就为我准备好了早餐：米粥，热热的包子，还有凉拌菜。想想自己，就那么两手空空的贸贸然登门，心里觉得臊得慌！本来想，等下回来给她带点东西，可是某种原因，我再也没有去北京，就这么愧疚着了！

前些天，和我的二妹妹聊天，知道四姑姑和妹妹们去外面旅游了，心里真高兴。虽说她没有儿子，可这三个女儿都孝顺，生活过得顺心如意，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二妹妹说我对四姑姑最好，我觉得她这话是说错了。应该说，是四姑姑对我最好，她就像我的第二个母亲，一直关心惦记着我这个从小带大的侄子，让我的生活中多了一份母亲般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