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冠流行后,几位老家的亲人在阳了之后基础病加重,解脱了长期的慢性病痛,相继离我们而去。落叶归根,是中国人的故土情节;入土为安,是中国人的回归方式。老人大抵都选择能回到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在弥留之际,与这一世的亲人乡亲做最后的告别,与乡土融为一体。来时啼哭,去时悲音,有再多的不舍,但终要踏上归途,或许是由于对病毒带来的这种进程的加速,亲朋们都较为“认命”,谈论间能臣服于这股看不见的推力,更多的则是感慨逝者少受了一些卧床的苦痛。这其中唯有大舅的离世,与新冠没有关联,由于大舅年龄尚轻,正是享受儿孙绕膝、天伦之乐的阶段,夏天因为突发心血管疾病,撒手人寰,正是特殊时期,跨地区人员封控严格,那时由居住在县域的亲人、乡亲们照料入土,表弟便有等到解封后超度的心愿,也让没有告别的亲人们能寄托哀思。
二十多年前,大舅一家在我们搬离了老家之后,住到了我们的老院子里,许多年以后,大舅随着表弟到城里扎根,老院也日渐荒废。在这个十多户人家的小山村里,大家离散各处之前,多一半是本姓家族的亲仿,还有至亲的外奶奶舅舅家、小姨家、堂舅们一家,因为几家互相离的近,几处院子和相连的小道便承载了和诸多表亲们儿时玩耍的记忆。由于赶赴超荐,多年不见的表亲、儿时的玩伴,在互相或是自报家门,或是品相论貌猜测,或是拍肩搭背的打闹里对上号后,紧握住彼此的手,为这难得的相遇而感慨。一时,大家又回到了儿时熟悉的回忆里。从偷桃摘杏的捣蛋事迹,到叛逆期互相“捶死你”的肢体接触,从论资排辈的争犟,到推杯换盏的猜拳较量中,渐渐地,儿时的记忆从内心深处渐渐鲜活起来,那份小时候最难忘的快乐油然而生。虽然早在几年前,小时候生活过的老屋已经因为年久而只有残垣断壁,经常梦见的旮旯房、门楼,早已经不复存在。表弟发心超度的开坛道场,在临时支起的帐篷里举行,却丝毫不影响亲人们在数九寒天的炭炉边,围坐在草席上,回味那些纯真的时光。
聊到入夜,出了灵堂,独自来到院墙外,没有了灯光的映照,这时对面徐家大山和羊场的山上,星星点点的几家住户和太阳能路灯的灯光很是清晰,微弱而少量的光,掩盖不了黑黝黝的大山,猛然发现儿时那种夜路下害怕的感觉已经荡然无存。究其缘由,一部分是年龄增长的勇气在增加,还有一部分大概是白天看着而立之年的表弟和年纪尚小的表侄,听着舅妈和姨娘悲戚的哭声,让人唏嘘不已,眼角的泪水也会随着唢呐的悲音不时流出,大舅在世时的音容笑貌不时浮现在眼前,还有外奶奶、三外奶和奶奶佝偻着身子在院子里簸晒胡麻,还不时帮我妈照看老院出生的外甥女在蹒跚学步,还看到了我爹古铜色的脊背和手臂,在码着柴火垛子,旁边的爷爷正在弹拨着三弦,和老弟兄们哼唱着传承久远的眉户曲。而我们这些年纪相仿的姑舅两姨、叔侄儿女们,在垂涎欲滴馋那颗大门口包谷杏树上黄橙橙的杏子……。这些温暖的记忆之光从心里浮现,让黑夜里的我从心里多了一份对这山的亲近和眷恋。今夜,就想在这曾经衣胞落地的泥土地上,静静的或卧或躺,睁眼到天亮,听着三三两两的喧官声、呼噜声,闻着混合着纸火味、碳烟味和乡土味的一份怀念,祭出对逝去亲人们的祝福和祈愿,愿他们能在回归故土后,灵魂如燃着的明灯一样悠然、自在,如落到土地的烟尘一样洒脱、清净。
大榆树“这棵树是你的回忆”,这句戳中要害的话,是表妹在我将转悠时随手拍的一张照片发给她时的回复。照片上的榆树,是老屋旮旯房旁祖辈载种的,传说是在一株榆树成材砍伐变作棺材板之后,根部重新抽发的。在我小时候的记忆里,就已经长到需要一个大人环抱,这颗大榆树,是老院的地标性存在,更是我们记忆的见证者。春天,这颗榆树的榆钱总会成熟后飘洒到院落里、麦场上,就是因为它的粗壮和笔直,从小至大,不曾捋着吃过它鲜嫩的榆钱,我把能攀爬上它的分叉枝丫作为练习爬树的终极目标。夏天,榆树底下总会有叔伯舅姑们,在路过时乘凉闲谈,我想,它听过的家长里短比村里人都多,它见证的生生死死,每一个都已刻画在年轮里。收完麦子的夏夜,一家人总会坐在院子里,在月光下就着浆水面或是大西瓜解暑,而我最喜欢的事,就是看着它的枝条摇曳,或是想象自己吓自己的鬼怪故事,或是透过树影婆娑里透射过来的星耀,想象另一个“遥远时空的家”。秋天和冬天,总是在剥落和呼呼的风声中,从单调走向单调,偶尔会有喜鹊回归鹊巢,在枝头用报喜声打破单调,这通常是在每年的大年初二开始,记录新添外孙的守望和欢喜、迎接徒步走访的亲友时发生的。我爹在老家生活的时候曾说过,等到他百年之后,就用这棵树给他做棺材板,以这棵树今天依然还是地标性的存在,而父亲已经归虚四年多的现实,父亲的那个愿望只能停留在时间之海中了。
说到老家的树,不得不提比起大榆树来说,记忆更深更多的杏树了,毕竟,我们出生的这个小山村——杏芽台,就是以杏树而得名的。说起杏树这个话题的,还是源于舅舅的二女婿的一个质疑。当我和表弟在说起小时候门口的大结杏如何如何好吃的时候,小罗同学发出了灵魂拷问“山上有杏树呢吗?”。是呀,山杏烂漫或许真的是渐渐在错过和消失的记忆了,这两天在周围转哒的时候,那些给小时候带来无穷乐趣和口欲的老杏树,已经基本上没有了,或是倒在了道路拓宽的轰鸣声中,或是早已在无人照料下干涸成枯树,化作袅袅炊烟了。
话题到时,我和表弟还是依然兴奋不已,在语言描绘的渲染下,眼前浮现出了那被粉红色杏花渲染的地坎,次第绽放的杏花,恣意地招蜂引蝶,在竭尽全力地声明这块土地该有的声名。此时,心间不经意萌生一个念头,若要是我死了,能埋到自己选定的一棵杏树下,那该是一件绝美的事情,“杏树花下死,化泥还归来”。或许,杏花爱羞、好奇的花语,就是我的天性本色,也能解释通无论何地,为何只要看到杏花,便会心生欢喜的缘由了。
山杏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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