匮乏的滋味

在都市里生活的人，真是许久都不尝匮乏的滋味了。

若盛宴当前，面对满桌佳肴，我们会觉得饿，那一准是为了保持身材在意控制体重，而绝非平日里食不果腹。记得三毛的撒哈拉记事里，写她曾送给一个黑奴一条白面包、一块牛肉，可是常年挨饿只吃黑面包的人是消化不了牛肉的，于是只吃了白面包加清水，那于他已是平生所享受过的最美好的食物。

若冬日晴暖，从车库到大堂，我们会觉得冷，那一定是为了形象风度因美丽而冻人，而绝非平日里衣不蔽体。当犀利哥成为时尚先锋，可知他那一身的披挂是如何得来，又是如何的从冬到夏寒来暑往从不离身，真正冷过的人早已对温度失去了敏感，用火柴梦天堂才能保持永远的微笑。

在都市里生活，有流传许久的一句话：凡是能用钱解决的事儿都不叫事儿。是啊，这是多么简洁爽利的方案，有钱就砸，没钱就去赚，赚不到就认怂。无需多想，标准统一。与其没本事还要公平，不如有本事去赚钱。反之，钱都解决不了的那必定是大麻烦，甚至可能是此生无解且代代无解，比如得而复失的爱人心，比如一去不回的东流水，比如向天难借的始皇长生不老梦。再比如，今年春节里断粮的咖啡客。

这个春节不得不严格执行的自我圈禁，带来的第一个匮乏感是，冰箱里的青菜、水果、牛奶都要列入计划经济的范畴了，只为了尽可能的减少去超市的次数。还不只是吃的，以前但凡想要什么了，如果懒得动，抓起手机直接下单，慢的一两天，快的甚至可以1小时达。而此刻年前下单订的咖啡豆预计还得等一周才有可能生产。美团外卖里基本只有少量的烧烤或麻辣烫，能选的少之又少，想偷个懒少做一餐饭，那就只能喝西北风了。年前还在抱怨父母改不掉的逢年必有的囤积习惯，现在知道厉害啦。

安逸的太久了，曾经以为的匮乏只不过是好与更好、少与多的分别；现在才知道，真正的缺失，代表的是有和无。而这样的有无，与个人奋斗无关，甚至与金钱无关。生死面前无小事，有的只是时间。

是啊，这个长假里，物质上虽略有不足，永远觉得时间不够用的总是急急的我们，终于可以细细体味时间的流逝了。记得红楼梦里，宝玉被称为“富贵闲人”，说这是人生一等一的难得，但宝玉又偏偏是“无事忙”。深以为然，闲来无事的我们真也是忙的紧哪。

晴日无风，可以完整的看一架飞机拖着长长的尾线划过整片天空，并细细的比较两条不同的线路孰是起飞、孰在降落。

晚上陪着猫咪散步时，也再不催促，反而认真的看了初三、四的月亮，纤细幼弱的有些出乎意料。直到初六，那一弯月亮都还有资格比做美丽的粗眉，于是我开始有些担心这一期的月亮，即便到了正月十五仍不能长到足够圆满。果然预期里初七该有的半圆、初八应现的微凸统通都没达成。初八晚上看的尤其灰心，那分明比着半圆还要凹进去点儿。

到底是这一期的月亮底气不足，还是我数十年的月亮白看了？也许并不是白看了。除去一年的阴雪雨晦，都市里能见到的月亮的日子本就屈指可数。有月的夜晚我们未必在室外，偶然在室外的时候我们要么低头刷手机要么低头想心事，难得抬起头对上了月亮，见如不见，哪里还管今夕何夕、月圆或缺。

心里暗暗的将宝押在了初九这一天，甚至还盘算着白天我们看不见的时候月亮依旧在长着，晚上便有可能是惊喜，把前数的不足都补回来吧。结果初九一早就阴着天，下午索性飘了雪，直到傍晚还夹带了雨丝，不必说这晚上的月亮妥妥的是看不成了。

反正也是无事忙的我，便放下月亮，认真的又要替这雪操心了。最近气温回升很快，这多半是最后一场雪了，偏又下的这么不清不楚，半雨似雪的，落在地上也只是湿淋淋的，完全不能起来规模，这落幕的表演着实有些凄凉啊。

雪下的虽不大争气，但依旧惹的猫咪们集体不高兴了，它们嫌弃那一脚的湿滑便不肯出门闲逛。好不容易挨到十点多，雨细如丝，终于互相鼓励着一同逃了出去。我也跟着一起出来透透气，并大着胆子没有戴口罩，雨后的空气冷森森、甜丝丝的真是好闻哪。

一路上果然无人，远远的几声犬吠夹着猫咪抓树的稀索声，越发趁的夜色黑寂无边。才走了几分钟，脚边的白猫阿布忽然身子一紧，举目急急四顾，我随即也跟着听到了一片嘈杂。那是骤雨穿树打屋顶的连续噼啪声，又急又密来势汹汹。我下意识的伸出手，掌心接住的不是雨滴，而是一粒粒莹白的小雪珠，这是迷你冰雹么，雅致些可以说是霰雪纷飞的霰吧。声势虽大，落在身上即不湿也不痛。

我想带猫咪到亭子下面去避一避，它们确满不在乎的继续彼此追逐着，一身长毛覆盖了这点点雪珠儿，映着别人窗下柔和的灯光，闪闪烁烁仿若精灵一样的美丽。这沉沉的雪粒持续的喧闹着落下，忽急忽缓旋律分明，不经意的，路边，草间，小木桥就都白茫茫了起来。忽然想起有月亮的时候，可以背一句“月照花林皆似霰”，这一刻，漫天的雪白，确又像极了如水般的月光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