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回家,闲聊时弟弟说,宁波的房子涨价了,一年时间从八九千涨到一万八九,这还仅是郊区的城镇。他的声音很平静,但我能感觉若无其事的样子背后藏着的不甘心。几年前他就想买了,因为学历低,在宁波落户需购置一百平米以上的房子,小孩才能上学。这几年他不停跳跃转行,才有些起色,但开的广告店需要流动资金,每月正常开支也不少,一时无法筹集买房的资金。不得已,眼睁睁看着房价飞涨。他苦笑,这一涨,把未来几年的努力都搭进去了。
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其中七八是不得已。看似有很多选择,一个接一个岔路口,但有的路很宽,有的路很窄,有的路你看得见过不去,算下来,实际没有几条路可走。很多选择都是不得已。弟弟想买房,只得靠自己,目前我还无法支援他。几年前一起散步,他一会指指这片楼盘,一会点点那片区域,均价八九千,好点的一万出头,他笑着说,现在没钱,过两年买一套。弟弟的精气神依然很足,但这种巨变,他多少产生些无力感吧。突然感到很心疼。
16年春节,一家人都去宁波过年,初一他陪我去普陀山。一路上,聊起工作上的种种见闻趣事,他始终很沉稳,慢里斯条的,忽然,他长叹一声:知道吗哥,我特别羡慕你一点,你有一帮关系很好的同学和战友,而我没有。原来,带他入行的老板,现在做广告生意,年入数百万,起步和关键时刻都是同学帮的忙。弟弟初中还未念完,没有这样的关系网络和人脉资源,很难遇到真心实意帮助他的人。他说,社会上几乎没有学校里那样的深交,这么多年,他深有体会。
家族长辈对弟弟很是钦佩,认为他少小离家,从零开始,一拳一脚打天下,到现在不比别人差。弟弟从打零工开始,学制衣,搞铸造,开网店,干物流,送快递,不断主动跳动转行,父亲说他一年二十四个庙,但是,每一个庙他都得自己评估、判断、做选择,亲自蹲进去试试,不合适了才又跳出来,这里面,真的是,每一拳每一脚都靠他自己。
人生的不如意,大多是不得已弟弟初中辍学,只因为单薄的家底无法继续负担起三个孩子的教育费用,最小的他主动放弃,14岁便远去广东,在一家小餐馆打工,一年只挣得两三千元。辍学那年,我正上高二,新春刚过,他便随着餐馆老板的面包车走了。送别时我们还嘻嘻哈哈,浑不知我俩的人生已经彻底分开岔路了,等回到家里,我却忍不住嚎啕大哭,特别伤心。忽然之间,我才感觉,我把自己的弟弟卖了。
母亲始终认为我们一家人都亏欠弟弟,要我和姐姐记得帮他,全家的不得已,那时大多落在了他的身上。
家里条件逐渐好转了,为何母亲还是那么焦虑?无论我们三个如何,她始终有操不完的心。可能,这种苦涩的不得已,还困扰着我们,让她老人家难以安寝吧。
我一直很喜欢一个短视频,陈涌海教授边弹吉他,边吟唱古诗《将进酒》,电流窜过后背,血液跟着沸腾,诗仙的豪迈奔放、潇洒飘逸莫过如此。沙哑而激越的歌声,余音绕我心弦回荡,久不停歇。
人生的不如意,大多是不得已听得久了,忽然有些明白世人为何如此推崇李白,喜欢他的诗词。李白的逍遥自在、快意人间,是一个我们大多数人学不来、也做不到的愿景。这是一个终极的梦想吧。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
“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
李白的诗词里,没有什么不得已的故事。而我们大多数人的成长,都是从悠悠漫步变成负重行军,还是懵懵懂懂,还在东张西望,忽的就被推到了独木桥上,站着,跪着,趴着,无论姿势如何,你都得过去。你还未理解潇洒的真义,还未尝够自由的滋味,层层压力便接踵而来,多活泛的心也都不得不沉下来,世界也跟着换了一副面孔。
你不得不开始操心父母,经营家庭,养育小孩,怕家人生病,怕粮饷不济,怕自己一时变动会带来整个大家庭的波动。
你不得不为了营造好点的生活环境而出售自己的时间、精力乃至理想和生命。明知有些工作没有意义没有价值,还得虚耗大把时光,硬着头皮一件一件去完成。
你不得不继续成长提升,防止被时代抛弃。沧海桑田,斗转星移,现在是常态的大变革,莫说超越这个时代,跟上也需付出百倍努力。
我们就像在沼泽地里跳跃的羚羊,时刻提防脚下的落点,你须绷得很紧,你须非常小心,要保证每一步都正确,才能确保自己不会掉队,更不能掉进泥潭里,不然等挣扎着爬出来,你只会看到,沉船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深夜,我正在加班,忙得一团乱麻,很久未见的老友忽然打来电话,他刚喝过酒,我便陪着他东拉西扯,聊起当前种种,他的声音忽然有些哽咽,一个劲说想我了,要我一定去看他。我的眼睛也忍不住红了。他年收入数十万,省会买房两套,都大幅升值,然而,他仍处于一种求基本生存、求不被落下的状态,精神紧张、压力巨大,多少选择都是不得已,被推着走,拖着走,疲惫不堪。我也一样
有一天,我们发现,原来这世上一直有一股无形的力量,从小到大都在左右我们的个体发展时,原来每个人的不如意、不开心大多是不得已造成时,我们这一代人,便是真的开始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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