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又是一年夏天,父亲说,趁着暑假我哥俩在家,要在后山拌砖,然后烧砖盖新房子。
在哪里盖?
在村路与县道交接的村口上,盖两层高的楼房!
盖房子可是家里的大事,尤其是土坯房要换成楼房了,邻近的村子不少村民都已经在盖了呢!我们都没住过楼房,大家都很高兴。
村路从我家房子后面过,之间二三十米的距离里是片平地,可以挖土拌砖。
说干就干。
拌砖前先要挖土和泥,挖土容易,和泥则又要挑水又要踩。起先是我们一起用脚踩,后来为了省事,爸爸从牛圈里把大水牛牵过来,让牛踩,效果很好!
只是牛难免有时将牛粪拉在踩着的泥里,大家很无奈,索性相互取笑一回,说:
“带财!带财”!
活好了一大堆泥后,从潮湿的泥里掘出一小捧泥用力摔在工作台的木模子里,再用绷紧的铁丝割去模子外多余的泥,把模子拿出,砖的毛坯便好了。这过程就是拌砖。拌好的砖,要搬走,整齐地摆放在地上,让太阳晒干。晒干后,便可以装窑烧制成结实的红砖了。
一般是两个人一组,一个人拌砖,另一个人给他搬砖。祖父年纪大了,没参与拌砖。父亲便雇了个人帮忙,那人我们称他张叔叔。张叔叔是外乡人,拌砖不熟练,拌得慢,我哥哥给他搬砖。父亲则游刃有余,拌得很快,我要不停地跑动来把爸爸拌好的土坯砖搬走开去晒,这让我一直嘟囔着不公平,哥哥太轻松啦!
烧窑的那一天,剃头匠周师傅来了。
我们跑回家去理发,还一边问他:“周家尖山顶上是不是又晒金子了呀?”
他回道:“还金子,周家尖都要被炸平了,新开的采石场天天在打石头!”
打石头?好像真是,前些日子好几次我都看到周家尖上冒出白色的烟雾,原来是打石头。石头打掉了,老婆婆还有地方晒金子么?我闷闷不语了。
这时才注意到,周师傅是还带了个人一起来的,十四五岁的样子,高高瘦瘦的,皮肤比较黑。周师傅介绍说是他带的徒弟。
徒弟?我怅然若失,有点不习惯,但对周师傅还是很亲切。
这一天,父亲留下周师傅师徒吃晚饭,长辈们侃侃而谈,说了很多村里村外轶事以及很多将要盖的楼房的事情。周师傅的徒弟很老实地坐在师傅旁边,不时动着碗筷。我却脑海里还在浮现那张果老掉落的周家尖和那晒金子的老婆婆。
十二、
这一年的双抢和往年一样热闹,起风时村民们照样要呼唤一下风,下雨了依旧在田埂上跑,代明还是说着段子与大家玩笑。只是其中一天,田埂上远远地走动着一队扛着高高仪器的测量队伍,走走停停,不时做下测量。
大家都不知道那些人具体在做什么,为什么而做。
有人开玩笑说:“莫是测量出我们田垅地下是个金矿吧,周家尖顶上晒的金子跑咱地下来啦!”
有人回:“别说金矿,就是煤矿也不得了,前些天去南乡煤矿运烧窑的煤,煤矿周边的人早就全盖起了楼房呢!”
大伙一片相互谐诨,又都抓紧干着各自手中的农活。
十三、
楼房盖好的时候,哥哥已经在镇上上初中了,每天骑自行车上学。村里很多和他同级的学生,要先骑车从村里经过村头我家门口,再骑往镇上,要远很多路程,多花很多时间。
这时,我又觉得,我家先祖换地盘还是换对了。
村口的房子比以前多了很多,有不少或远或近或本村或邻村的人们把楼房盖到这里,虽远远比不上镇上,却也稀稀落落的像条小街道一样了。
有人开起了小卖铺,有人摆起了菜摊子,也有人开起了理发店。
一次,母亲要我去斜对门的理发店剪头发时,我才意识到周师傅已经很久没来了,于是问起。
母亲回:“没有周师傅了,已经死了很久了”。
我顿时呆住了,半晌才回过神来,也没再去问是怎么死的,病死的还是车祸死的还是其他。
周师傅的徒弟最终也没能接上他的班。
征收了!大半个村子都要被征收了!
村民们都在议论着。
从罐窑坡到板栗坪,以及大半田垅都要被征收了,我家的老房子也在内。要在这地方修一条高速路,还要建几个工厂。
想起了那年双抢看到的勘测队,原来如此。
有人很兴奋,有人很伤感,有人很迷茫。
村头的村碑又倒了,这次是被汽车撞倒的。
大家期待其像上次一样重新立一块时,代明告诉大家,这碑再也不会立了,村委传来消息,要并村了!我们仙洲村和旁边的周家尖村合并成一个新的村子,新的村名为新园村,村碑要立到原周家尖村的村口去。
有老人家摇着头散去;也有人嘀咕,周家尖都炸没了,也是要改个名字了。
祖父则吸着他的水烟筒,久久地没有说话。
十四、
仙洲,从此后就不存在了。
仙洲,永远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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