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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的痛苦,想让谁知?【刷锅23】

一个人的痛苦,想让谁知?【刷锅23】

作者: 唐风汉韵1970 | 来源:发表于2018-06-20 17:03 被阅读717次

    过了好久,韦一巧才停下了抽泣。小凤紧紧地揽着她的妈妈,余小红紧紧地攥着韦一巧的手,三个女人低声的偎在一起。而老牛和我默默地点燃一支烟,把自己笼罩在淡青色的烟雾里,老牛看了我一眼,我瞧了眼她们,当我和老牛的目光两次相遇的时候,我们几乎同时吐出一个大大的烟圈,然后仰起头,看那烟圈在空中缓缓散开,消失。

    “谁的青春不迷惘?哪个人的青春没有忧伤?一巧啊,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还是老牛打破了沉默。

    我望着韦一巧,她在两个女人的抚慰中,微微地缩着身子,显得楚楚可怜,扯得我内心猛地一酸。此时的我,既想捕捉她的眼睛,可又害怕与她的眼睛相遇——她眼睛里流出的不论是温柔还是哀伤,都会让我心痛。我想安慰韦一巧,可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语,第一次感觉到语言的贫乏和苍白。

    “忘了吧,忘掉那些痛苦的回忆吧,韦一巧,所幸这一切都已经过去……”我慢吞吞地安慰着,搜肠刮肚地想着合适的话语。

    我、韦一巧、老牛同病相怜。在座的五个人当中,刘小凤属于另一个时代,而余小红虽然和我们三人同一个时代,但她的家庭环境相对比较好,她没经历过我们三个人的痛苦,只有我们三个人才能更清楚地知道当年面对的是什么。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我突然想起了庄子的这句话,只有泡在苦水里的人,才能真正知道苦水的滋味。当我们相忘于江湖,回望青春那段相濡以沫的日子,内心该是多么忧伤!

    韦一巧终于缓了过来,她稍稍地坐正了身子,擦去脸上的泪花:“唉,相聚本来是个快乐的日子,倒让我弄得大家跟着我难受……”

    “一块笑的朋友到处都有,可一起哭的朋友为数不多,这也是我们宝贵的财富。”老牛毕竟是写过诗的人,他总能不经意间说出一两句诗一般的句子。

    不能再往下问了,再问就太过残忍和冷酷,谁又忍心往别人的伤口撒盐,谁又能无情地揭开别人本已结了痂的伤口,眼看着别人的伤口再一次流血?

    “巧儿,我们都要好好的活。苦日子已经过去,为了自己和家庭,我们也要好好地活。”余小红拍了拍韦一巧的手,像幼儿园的阿姨安抚小朋友似的,柔声细语。

    “红,我没事了,放心啊。小凤,别在这里粘着我,给你叔叔阿姨们倒茶啊!”韦一巧脸上勉强地挤出笑容,刻意用一种轻松的语气支派着自己的女儿。

    小凤起身,拭去脸上的泪痕,给我们每个人倒上茶。

    “咱那一年复习班的老同学,后来很多人也都慢慢地联系上了,抽空让老牛做个东,我们大家好好聚聚!”

    “夫人英明!”老牛翘起大拇指,很豪爽地答应了。

    “那可得破费某个人的银子了,哈哈,小红,你这当司令的一句话,可得拔掉你家老牛的几根毛啊,哈哈!”

    “都去都去,聚一聚!”老牛转头对我,“呆子,你可以不去,去也没人欢迎你!”

    我嘿嘿笑,韦一巧没吭声。

    “巧啊,我和好几个同学打听过你,可一直没打听到你的音信,你这二十多年藏得可真结实,老牛和辛梦远咱就不说了,咱一个宿舍的姐妹们可没少打听你,你没回过家吗,回到老家怎么就忍心不和我们联系?”

    “我没有老家……”韦一巧此言一出,又让我们大吃一惊。

    刘小凤使劲地对着我们使眼色,向我们摇着手,不让我们谈这个话题。

    “我没有老家,十八岁,我就再也没有家了……孤独……流浪……就是我的命……”韦一巧摇头,叹息,低头,泪水又一次滑过了面庞。

    “我妈从来不让我们提……我长这么大,从来没听她说过家,小的时候,我有几次闹她,说人家同学们都跟着爸爸妈妈回老家看爷爷奶奶姥爷姥娘,妈妈有一次发火骂了我,说我没有姥娘……”刘小凤插进来一句。

    我难以想象,韦一巧当年到底经历了什么才让她如此决绝,她当年到底是怎么离开的家,家里人到底怎么伤害了她,二十多年过去了,她一个女人在四五百里外的地方像一只离群的雁孤独地生活,她真的就不想家么?这里面一定有个大大的死结,只要这个结解不开,她就不会有回家的日子……我痛苦地低下了头,既为韦一巧伤心,又充满了无限的关切和疼惜。

    “你家……都挺好的人啊……那次我淋雨,你娘拿出来你爹的褂子让我穿……”我斟酌着言语,又偷偷地观察着韦一巧脸色,所以话说得很慢。

    “你别说话行不!烦你!那是你娘啊?”韦一巧勃然变色,话像子弹头一样射了过来。

    我知趣地闭嘴,又随手拿起桌上的烟,点燃,吐出一口青色的烟气。

    二十多年过去了,韦一巧还是那个脾气,别看外表柔柔弱弱,似乎很文静的样子,可我知道,她的性子烈着哩,我曾经取笑她说水做的皮肉钢铁的肚肠,一旦她发了火,别说九头牛,一百头牛也拉不回来,拧着哩。

    屋里一时又沉默下来。

    服务员敲门进来,韦一巧换上一副笑脸,口里答应着,走了出去。

    我偷偷问小凤:“你妈平时也经常这样么?她和你爸爸也经常闹脾气?”

    “很少这样,只要不提家,只要不提姥娘家的事,她从不如此……爸爸在的时候,他们也闹过几次气,全都是因为姥娘家的事……”

    “爸爸在的时候?”我大惊:“你刚才说什么?小凤,什么叫你爸在的时候……”

    小凤的脸上挂满了悲伤,她低下头,轻声说道:“我爸爸去世了,好几年了……那年我上初一……”

    啊!原来如此!

    天呢,怎么会这样!

    韦一巧,你是怎么熬过来的?你心里到底还有多少苦?你一个人支撑着这个家,远离老家,把自己与这个世界隔绝起来,到底还有多少事是无法让别人知晓的?

    我禁不住流泪了,老牛离开了座位,在屋子里一圈圈地转着,一口口的烟从他的嘴里鼻子里冒了出来,似乎那一缕缕的青烟,就是他此时无尽烦恼的心事……

    余小红不停地用纸巾擦拭眼里止不住的泪,她强忍着,不想在孩子面前哭出来,可此时的压抑,倒不如哭出来更让人舒服一些。

    “我妈苦啊……家里家外……全是她一人……”小凤也抽泣起来,余小红把小凤搂在怀里,慈母般地安慰着。

    我们再也不敢乱问,生怕一不小心又触碰到什么伤心事。

    “我爸受伤……然后生病……在床上躺了三年,全是妈妈一个人伺候……没有一个人……帮她一把……”刘小凤终于哭了出来。

    我和老牛立起身,走出房间——房间简直压抑得令人窒息,我们踱到到院子里透透气。

    我和老牛谁也不说话,一口一口地抽着烟,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韦一巧正在大厅里指派着什么,估计今天客人不少,她正和几个人安排着什么。

    我和老牛在街上转了一会,又折身回屋。

    “坐不住了,这一小会还得出去逛?”韦一巧已经回来了,像变了人似的,又和以前一样和我们开起了玩笑,可不知怎的,我和老牛怎么也笑不出来。

    “你这么忙,我们什么也帮不上,还在这里蹭饭吃……”老牛说得很真诚,其实这也是我此时的想法,尤其在知道了韦一巧所经历过的这些事后,内心里更多了惭愧和内疚的成分。

    “哈哈,你想帮什么忙啊,去厨房帮忙择菜还是烧火,要不就去刷锅吧?”韦一巧倒是很轻松的样子,不住地和我们打起了哈哈。

    我望着眼前这个四十多岁的女人,这是一个曾经和我相亲相爱的女人呵,她经历了那么多,她吃了那么多的苦,可此时的她却云淡风轻,像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我不由地生出几分敬意——对,就是敬意。我觉得此时只有这个词才称得上有点分量,和这分敬意相比,十七八岁的爱情倒显得有些飘忽了。

    可我也不想瞒你,在这敬意和疼惜之外,还隐隐有几分愧疚和自豪在我心里泛起:愧疚是自己作为男人,如果遇到她这些事我能否挺过来,自豪是这个挺过来的女人是我十七岁遇到的爱情!

    “老牛,我现在才发觉上当了啊,不知不觉被你们说的那个呆子绕了坑里。”韦一巧还是第一次称呼我为“呆子”,这个称呼一出口,我知道韦一巧已经走了出来。

    可她为什么说被我绕了坑里?我没欺骗她什么吧?我的心又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不知她指的何事。

    “呆头鹅一般,哈哈,他怎么会把你带了坑里的,你说说,今天老哥哥给你出气!”老牛嘿嘿笑着。

    “本来说好讲他的事,可他讲什么了,一个问题倒引出了我满把满把的泪,你说是吧?”

    我的心放了下来,原来是这个啊。

    “确实,这是呆子的不对。罚他,你说怎么罚吧,决定权在你!”

    “我可不罚人家,闺女家的老师呢,得罪不起!”

    大家笑了起来,我的心也一下子变得轻松,于是不自觉地脖子往后一仰,禁不住大声笑了起来。

    “怪我哈,确实怪我,自罚一杯热茶,不烫不喝,怎么样,解气不?小凤,给你老班倒茶!”

    “就从放榜那天说起吧。”

    大家笑了一阵之后,我喝了口热茶,开始讲述我的故事。

    那天,我与老牛分手后,我的脚不听使唤似的来到了我和韦一巧约会的小河边,一直坐到天黑。然后骑上自行车,灰溜溜地回到家。

    我进村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透了,我像过街的老鼠似的,生怕遇到什么人,生怕他们问我考上了没有。

    家里只有爹和娘,本家近门的几个叔叔早已经回了家,他们一看我这么晚还没回来,就猜到了结果,爹娘当然也没心思留他们吃饭喝酒。

    我进了家,蔫头耷拉脑,一句话不说。

    爹和娘都沉着脸,三个人呆坐了一会。爹把嘴里的老旱烟掐灭,吐了口唾沫在地上,说了句:“回来了就好,吃饭吧。”爹说话的语气很虚,累得有气无力的样子。

    娘出奇地没有叨叨我一句,她端来饭,放了桌子上,然后很无力地叹了一口气,坐到了床沿上。

    大桌子上方的电灯昏黄,灯泡子上蒙着尘灰、油腻和蚊蝇的污迹,使本来就不算光亮的灯泡显得更加昏暗,身后暗黄色的石灰墙上,映着我木然的大大的黑影,我吃了半碗饭,转身回到里间屋,把自己扔在了铺着细草的凉席上。

    第二天一早,爹下地耪地,我也找起锄,没用爹招呼,跟在爹后面,下了地。

    该来的已经来了,该面对的总要面对,即使硬着头皮,我也不能把一米七八的个子天天闷在屋里。

    路上遇到下地的邻居,他们看我扛着锄,灰头土脸的样子,心里早猜到了七八分,可他们还是习惯性地问一句:“老二考上了么?”

    爹不说话,我闷头答了一句:“没有,差七分……”

    问的人便不说什么,我也低着头闷闷地往前走。

    这样的问话重复了多次,我也就木然地回答了多次。我不知道问话的人怎么想的,反正我的脑子已经不转圈了似的,翻来覆去就是那一句——唉,刀子划一下是疼,划十下八下还是个疼,直到麻木了,好像痛得不是自己,倒是与我无关的另一个人。

    玉米苖子已经离地高了,我跟在爹后面,学着爹的样子,把麦根刨起来给玉米松土,爹在前面一锄一锄地耪着地,我看着爹的背影,也一锄一锄地往前翻,可那锄头似乎不那么听我的话,好几回,锄落在麦根上却没能入地,倒几乎滑到我的脚面上。

    日头越来越高,阳光越来越毒辣,即使我戴着大草帽,我的后背也早已被日光刺得针扎似的疼,而那头上的草帽虽然能够遮阳,却不够透风,所以我的头上像扣了一个硕大的蒸笼,蒸得我的头发晕。我锄一会站一会,摘下大草帽不停地扇着风,再也没法跟上爹的步子。

    爹不回头,远远地传过一句话:“你找个树荫凉歇一会吧,别急……”

    我不去。我怎么好意思去,爹在前面撅着屁股耪地,我怎么好意思躲到树荫凉里休息?

    这只是个开头呢,以后,这就是我要天天面对的日子。爷爷在地里重复这样的活计一辈子,爹重复着爷爷的路子也已经在地里忙活了大半辈子,爹的背后不就是我吗,我既然没有考上学,那我也就只能像爷爷爹爹一样重复他们的故事吧。

    我有气无力地挥锄耪地,可农活往往就是这样,你认真干也许不出什么事儿,稍不留神就可能出岔子。我觉得锄头越来越不听我的话,手好像攥不住锄把似的,明明是朝着麦根使的劲,可不知怎的手一滑,那明晃晃的锄头就从麦根上打了滑,滑到我的脚上来,幸亏我穿着鞋,可是血还是从脚面流了下来。

    我“哎哟”一声扔了锄,一腚坐在地垄上,捂着脚面子呲牙咧嘴。

    爹听到我的叫唤,扔下锄头,帮我看了一下脚面,幸亏有鞋护着,划得不算深。爹叹了口气,转身找了几棵荠荠芽草,在手里揉烂了,揉出淡绿色的汁来,他把荠荠芽草汁滴到伤口上,把草糊到脚面上。

    “用手捂着,一会不流血了,你就回去!”

    我也不知道给谁赌气,自己发着恨,爹不回去我也不回去,即使我不能干活,也要陪着他在毒辣的日头下晒着,我倒要看看自己能不能受得住这苦——受不住也得受,这才开头呢,以后天天都是这样的日子。第一次下地,我怎么能半路就回家呢。

    就这样,三天挺过去了,十天挺过去了,我咬着牙,自我折磨似的在太阳最毒辣的时候下地,连娘后来都说农活没有干完的时候,不用这么心急,要缓缓来,歇息着干。

    我不是心急农活,我是在和一个藏在我心里找不到眉目的家伙赌气——汗流了一身又一身,流汗倒不怕,可那流过汗后的盐碱绷在脸上实在难受,用手一抹“哗哗”地往下掉,而皮肤被盐碱绷得硬梆梆的,像被什么捆住了似的难受;脖子上、后背上早脱了一层又一层皮,每次脱皮的时候都刺挠得千万只针扎似的,就连晚上睡觉都不敢碰,一碰得疼得咧嘴。但越是难受我就越是下地,我甚至觉得那锄和锨不再是我的对手,倒成了陪我一起受难的朋友。

    疼痛可以让我忘却疼痛,我不怕太阳晒,也不怕暴雨淋,我只怕闲下来,心里便有一个幽灵在暗夜里逡巡,让我想起太多太多的事,而这些来过的或者可能要来的事情,让我痛不欲生。

    一天,娘对我说:“你看咱反正也不上学了,下地还戴着眼镜,人家笑话哩,好像多有学问似的,摘了吧。”

    我知道娘的意思,她一定听到邻居们的嘲笑了,我也不止一次地听到邻居类似的议论。

    “上学上学,和他一样大的早都不上了,有的孩子都生了,非拧着头上,上出什么名堂了,哈哈,上了副眼镜!”

    “眼镜好啊,识文解字的,先生啊,哈哈!”

    “命里只七分,偏想吃一毛,癞蛤蟆要是能吃天鹅,那得上天哩!”

    “还先生呢,呆头呆脑的,这一个眼镜遮住脸,不光呆,还多了穷酸气。”

    村里人就这样,他们无来由地畏惧强者却不习惯同情弱者,不同情倒也罢了,他们还喜欢拿别人家的短处开涮,就像终日在泥水坑里挣扎的一群猪,看到哪头猪跌倒在泥巴坑里,它们会撒着欢儿把泥浆泼到那倒霉的猪身上一样——他们在做这些的时候心安理得,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反而觉得这一切都那么顺理成章,轮到哪一天自己被别人嘲笑的时候,他们虽然也生闲人的气,但更气的还是自己。

    也许正因如此,我不喜欢这个村子,一直想着逃离。然而事实又在这里明摆着,考学的大门已对我关闭,我再也找不到其他办法冲出这村子,这也许就是我要生活一辈子的地方:这让我尤其颓废和悲哀。

    我当然不会摘掉眼镜的,我不仅不摘,反而戴着眼镜更往那些长嘴娘们身边凑。妈的,不是爱谈论吗?谈就是!

    可娘自有她的忧虑:“二啊,马上快二十了,上着学什么都好说,可不上学了,必须想法混个媳妇了,过了这两年,二十一露头,想找个媳妇可就难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村里人习惯把“混”挂在嘴头——谁家的日子过得红火那叫“混得好”,谁家的儿女有出息在众人面前挣了面子,村里人说这家“混虎了”,那家能会过日子能赚钱,人们就说“能混钱”,就连儿子找对象也叫“混媳妇”——不论是坑蒙拐骗,只要能娶上媳妇就算有本事,而一旦过了混媳妇的年龄还打着光棍,那就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我心里有气,但我只能淡淡地对娘解释:“我不能摘,摘了眼镜我什么也看不见,他们更笑话我,见了人不打招呼不行吧,可要是摘了镜子,走在对面都认不出是谁怎么打招呼?”

    娘无奈地叹了口气。

    玉米长到齐腰高的时候,生出了钻心虫,那虫子着实可恨,专吃玉米的嫩芯,逮又不好逮,不逮任它吃,玉米就被糟蹋得绝了产,所以这个时候都要捏毒沙杀虫。

    所谓“毒沙”,就是以六六六或者一六0五为主配制的粉状颗粒剂,以细土或沙搅拌毒剂,挎在塑料纸隔着的篮子里,用手捏着毒沙,往玉米的芯里撒。那次撒毒沙的时候,爹嘱咐我戴个手套,那毒沙毒性大,我的手又嫩,爹怕烧坏了我的手。我摇头,爹他们从来都不戴手套,他们能受得了,我出什么洋相戴什么手套呢。

    爹、娘和我一人挎着一个篮子,一人沿着玉米垄照顾左右两行,我像爹娘他们一样,从篮子里捏着毒沙,往玉米的叶上、玉米的芯子里撒。那毒沙味极大,刺鼻,我们那天又是迎着风,太阳一如既往的毒辣,毒沙粘在我的手背上胳膊上,被汗水浸着,我几乎看得清楚那根根汗毛被毒沙浸泡的样子。我一边撒着,一边想:那些考上中专的同学这时候大概已经开学了吧,他们现在可能正坐在开着风扇的大教室里上着课吧,上完课他们可能正三三两两地结伴在林荫道上逛着街欣赏着城市的繁华吧。而我,辛梦远,老师嘴中最有希望考上中专的辛梦远却在毒辣辣的太阳底下,钻在齐腰高的玉米地里捏着毒沙……

    以后呢?以后他们毕业了,就会分到不同的地方,站讲台或者坐办公室,喝着茶,读着报,和同事们聊着天南地北的消息。而我,当然就像今天一样守在地里,耪地,浇地,撒毒沙,锄草……

    就这样胡思乱想间,也许是中了毒,也许是中了暑,我一下子晕了地里,爹娘赶紧把我扶到地头的树荫下,爹用杯子里的水冲洗了我手上的毒沙,用他那破了沿的大草帽使劲地扇着风,嘴里小声地念叨着:“唉,受得哪门子罪……”

    爹心疼我,娘也心疼我,虽然他们疼得方式不一样。爹还是不想让我呆在家,他总觉得我就该上学,可他实在不敢再提这话头,而我呢,又赌气似的折磨自己——我一天也不想过这种日子,可这又必须是我要过的日子,我不知道该给谁诉苦,更不知道如何开口,所以,我只能把变着法子的折磨自己。

    爹守着我,使劲地扇着草帽,叹着气。

    一滴滴的泪,从我的眼眶里挤出来,滑过被盐碱和灰尘蒙住的脸庞,流成一道瘦瘦的河流……

    我的明天呢,我的明天难道就是今天这个样子?我不敢想,然而这内心的忧伤却像海浪一般汹涌着,一遍一遍地泛起,压下,又泛起。

    回到家的时候,娘忙着拾掇家务活,做饭,喂猪和鸡,她没有一会闲着的时候,除非夜里睡着了,娘就是一个不停旋转的陀螺,但她不知道我的心事。

    爹最大的休息就是坐在椅子上,卷一只老旱烟,喷一股又一股或浓或淡的烟雾,眼光时时瞧在我的影子上。

    不下地的时候,我就是一具失去了操控的木偶。搬一只小木凳,坐在院子里发呆,望天,望地,望着石头围成的小小的院子,一句话也不说,似乎那满天的星星就是我的心事。

    爹有时忍不住,从椅子上离开,走到我的身边,递给我一只卷好的烟卷子:“学着抽支烟吧……唉……”

    我知道爹的心思,他是怕自己的儿子受不住,是想让儿子借着烟卷子麻醉自己。我心里一热,接过爹递过来的老旱烟,点燃,狠狠地抽一口,旱烟的干辣呛得我咳嗽成一团,我的泪肆无忌惮地流下来。

    “哭吧,哭吧,这就是你要面对的日子。”一个声音在内心里响起,我掐灭了烟,对爹摇摇头:“没事,我没事儿……”

    “不能这样下去啊,能毁了他。”爹和娘念叨,“一个月下来,你看他成了什么样子,瘦成了泥鳅,晒成了铁皮蚰子(蝈蝈的土称)”

    娘也愁得直摇头:“本来模样就不出挑,这又黑又瘦的,唉,怎么混个媳妇,什么命啊,咱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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