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作大师的柔肠
麦乡
先生刘云程是国家一级编剧,发表剧本30多部,其代表作黄梅戏《失刑斩》《徽州女人》(与人合作)、粤剧《驼哥的旗》均获得了“中国曹禺剧本奖”,他是罕见的三度摘取戏剧文学国家级最高奖的当代剧作大师。
云程灶火
那还是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仰慕先生很久,好友带我去安庆拜见先生。一路上,他不断说着先生的好学与坚韧。
先生1934年出生于枞阳县东乡一个贫苦的农民家里,蓬门褴褛,食不果腹。“穷不丢书,富不丢猪”。乡风尚学,穷孩励志。他5岁入私塾,苦读四书五经,过目成诵。8岁即能吟诗作对,为人拟写契约祭文。乡人誉之神童,纷传其诗。
他青年时代,同许多满腹才华的人一样,陷于困厄之中。但他仍然夙兴夜寐,坚持读书、写作。炎炎夏夜,他赤裸上身,手摇蒲扇,伏案书写。最令人动容的是,寒风瑟瑟滴水成冰的冬天,他竟然就着灶膛的余温,伏在灶门边的柴凳上写作。灰烬将灭,他就又往灶膛里塞一把柴火再写。
我想“车胤囊萤”、“孙康映雪”也比不上这“云程灶火”,因为前二者微光照亮的是自己的人生,而后者灶火温暖的不仅仅是他的身体还有别人的灵魂。
“菊舌”吐哺
我曾不知天高地厚地拿习作《菊缘》向先生求教,内容是说:
公子夜遇花仙,在亭中相依相偎,黎明前与之难舍难分。花仙告诉公子,若能在日出之前,摘取幻变成她的花朵,她即与他相伴一生。公子在花园巡视一周,便把一朵没有露水的长瓣菊花献到花仙面前,说:“你我亭中彻夜相拥,未遭夜露,这朵没有露水,一定是你”。于是二人结佳缘于人间。
先生微笑,说:“我这里正好也有一盆长瓣菊花‘残雪惊鸿’,但我且把它叫‘冤女’。这样它就有意思了。”
白菊花在秋阳里开得正欢。先生移步花前,给我讲述了他所赋予的让我震撼而心痛的故事——
一品诰命夫人做寿,宾客盈门。侍女小菊负责向厅堂传递点心。不想管家谋划出错,少做了一盘桂花糕,老夫人很是恼怒。管家推卸责任,说是小菊偷吃了桂花糕。老夫人便让管家将小菊严刑拷打,小菊至死不认。她蒙冤死后还伸出舌头,以示自己没有偷吃桂花糕。这长长的花瓣恰似“菊舌”。
同是关于花的想象,为什么我讲的故事那么苍白,那么虚假?我忽然想到帕斯卡尔说的话,人是会思考的芦苇。先生的身材高瘦清癯,满脸沧桑,秋阳烘托,何尝不是一棵深深扎根于历史与社会土壤的正思考着的芦苇?他托物言志,鞭挞假丑恶,褒扬真善美!
自此以后,我就觉得长瓣菊花很有灵性,我爱它菊姿、菊骨、菊韵,爱它清纯、坦诚和坚守,爱它长长的“菊舌”向我昭示了先生的创作奥秘和先生的境界,我更以为它象征了先生对文学爱好者的倾心吐哺。
深情在睫
历史文化和艰难生活是先生戏剧创作的肥沃土壤,也孕育了他无限柔肠。“其孤意在眉,其深情在睫,其解意在烟视媚行。”借用这句话来形容先生塑造的戏剧人物形象与他的创作状态是最恰当不过的。
几次去先生那里,他总是仔细地看我的习作,并拿他自己的稿子给我看,启发我。我先后看过他的电影剧本《梧桐情》、黄梅戏剧本《失刑斩》《西施》等。印象最深的一次是看《失刑斩》。
《失刑斩》原名《李离伏剑》。春秋时期的晋大夫壶颉草菅人命,被同朝为官的李离告发,罢去官职。李离奏请晋文公制订了“失刑则刑,失斩则斩”的法令,铸于铜鼎之上,并主管刑狱。被罢官回家的壶颉,疑心妻子与曹文丙有染,便杀死酒店女来伪造曹文丙作案现场,使李离错斩曹文丙。事后李离得知真相,痛悔万分。在平反冤案、诛杀壶颉后,李离自己伏剑而亡,以命护法。百姓为之哭悼。
我看完剧本,她夫人告诉我:云程写好剧稿最后一个字,竟失声痛哭。“李离不能死啊……可是,你叫我怎么办?……你叫我怎么办……”对人物怜爱的柔软内心与自己的高度社会责任感的碰撞,让先生痛苦不堪,边哭边用手锤着自己。夫人亦为柔情的丈夫而泪流满面……
我嗟叹不已,感佩大师的壮烈情怀和百结柔肠。
现在,无论是在庭院,在公园,还是在路边,每每看到长瓣菊花我就会想到先生;在今后的日子里,我们还会与先生在他的戏剧里相逢,在他的哀婉动人的唱词里再见……
2020年1月
(作者麦乡,铜陵市作家协会会员、枞阳县作家协会会员、瑞安市中学语文学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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