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拍摄的全家福
历史对于旁观者是一场故事，对于亲历者则是相逢的喜悦和辛楚。
奶奶今年82岁，2012年因为一场意外左膝粉碎性骨折，然后就此只能靠双拐和轮椅代步，2015年7月，爷爷因为肺心病和心脏病而离开了人世。我总在想如果奶奶也突然离开了人世，那么我从何处来的故事应该找谁求证。中国自古就是一个宗法血缘社会，作为一个新中国的独生子女我却对我身上流淌的血液一无所知，想想也挺可怕。正月初一晚，酒泉玉门，大姑家，我听奶奶讲那些年的故事。
1949年年仅15岁的奶奶在媒人的介绍下嫁给了隔壁队同龄的爷爷，那一年新中国刚刚解放，我们家被划分的成分是上中农，那个时候我们整个队（队是比村小一级的农村行政单位）只有十户人家，那个每家都相距很远，奶奶把这样的聚集称作“独庄子”，那我们刘家就是整个村庄最早的原住民。
1959年奶奶和爷爷有了第一个爱情结晶，但是6个月后，我称作姑妈的这个女儿离开了人世；1961年爷爷和奶奶又有了自己的女儿，却又不在了（具体原因和时间奶奶已经记不清了）1962年奶奶和爷爷生了一对龙凤胎，但是女儿刚出生1天就不在了，1966年4岁半的大伯也因为肺炎和麻疹离开了人世。接连4个儿女的离世让奶奶病了7年，奶奶说那个时候差点没有了自己，病好后爷爷和奶奶才又有了我爸爸和我的两个姑姑。
1960年爷爷辞去了乡信用社会计的职务回家务农，奶奶告诉我的原因是60年闹饥荒，在乡信用社也吃不饱，爷爷就回来了，而我却觉得爷爷是为了奶奶而放弃了铁饭碗。自小我就觉得爷爷是个全才，我小时候的玩具都是爷爷自己做的。记得小时候爷爷捡到沿路的很多石头，然后把这些石头磨圆打平做成象棋教我。爷爷的毛笔字写得很漂亮，虽然爷爷也曾教过我，但是我却不爱，因为是家中的长孙独子爷爷也未作严格要求，但是每逢村里有红白事，爷爷总是被请去写对联记账簿。奶奶告诉我在爷爷生命的最后一年，爷爷还打算找点木料重新做一扇门，结果门做了一半，爷爷就病倒了，然后爷爷就不在了。我问奶奶知道爷爷上过什么学吗？奶奶说她只知道爷爷在城里读过书，我想应该是私塾吧。
回到家的爷爷拿起农具放下了笔杆开始了就此一生与土地的生活。文化大革命期间爷爷和村子里的其他十几个人因为各种原因被集结到了一起，开始整理全村的土地，工作量之大是我没有办法去想想的，用奶奶的话说是吃了很多苦，吃了很多苦……
从小我就模糊的记得好像自己名字的由来是有故事的。大一点后才知道，原来不是我的名字有故事，而是我的姓氏有故事。爷爷原本不姓刘，也不是酒泉人，在爷爷很小的时候，敦煌的太奶奶和酒泉的太奶奶是亲姊妹，而酒泉的太奶奶因为一直没有孩子就把爷爷过继到了酒泉，就此爷爷也由姓马改姓成了刘。爷爷排行老四，除了兄弟四个还有其他姊妹，在敦煌算是一个大家庭，而在酒泉爷爷变成了独子，按照奶奶的话说，我们家四代都是独户。奶奶告诉我她和爷爷结婚的时候敦煌的太爷爷和太奶奶来过酒泉见过他们，因为时间的关系奶奶已经记不清那个时候的情形了，而这也是他们唯一一次的见面。在爷爷成年以后的某个时间，敦煌的小爷爷曾经来过酒泉要接爷爷和奶奶回去，爷爷拒绝了，爷爷说已经把根留在了酒泉。我问奶奶有没有后悔过没有去敦煌，奶奶说你爷爷不后悔，我就不后悔，听到这，我眼睛湿了。
1957年酒泉的太奶奶去世，1959年太爷爷去世。剩下的一切就开始是爷爷和奶奶支撑的。从我记事开始爷爷的耳朵就是聋的，每每有什么都需要大声爬在爷爷肩头告诉他。记事的时候爷爷的牙也已经没有了，靠假牙来咀嚼食物，记得爷爷最爱吃的是开水泡馍馍。闭上眼睛任食物在嘴中慢慢咀嚼变小，也不知道为什么从小我就喜欢看爷爷吃东西的样子，也许是因为那份心静和悠然自得是我儿时就开始向往的东西。奶奶告诉我爷爷在30、40岁的时候耳朵就已经听不见了。剩余的40多年，奶奶靠着大声和他们互相才懂的手势交流到爷爷离开。
我特别好奇的问过奶奶，我们家有没有什么东西在文化大革命的时候被没收或者砸了的，也许是因为对那个年代的好奇，也许是心中期盼着自己家中也有过什么宝物。奶奶告诉我文革的时候我家的上房被拆了，我穷尽脑力想象着历史中我家上房的样子，却忽略了奶奶笑容背后的眼泪。
每到冬天除了村子南头的墙根，我家的院子就会变成队里孩子大人聊天嬉闹的场所，我家的院子是其他人家院子的一到两倍大，生活了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有问过父母为什么我家的院子这么大？奶奶把其中的原因讲给了我。70年代农村居民点划分，按照规定我家应该是划分到村西边，但是因为我们家现在住的地方曾经有过坟，加上爷爷奶奶的老实，这块原本不是我们居住的地方，变成了我们家的宅基地，旁边有一条沟，村子里打算要栽树就问奶奶和爷爷要不要这块“沟”，考虑到要是载上树这里就变成全队人扔垃圾的天然场地，爷爷和奶奶要下了这块“沟”随之而来的代价是爷爷奶奶的土地少了4分地。
我问奶奶在她年轻的时候有没有受过什么委屈，奶奶告诉了我这样一个故事。当时村子里的粮仓在我家所住的院子里，但是因为当时村主任的失职，50斤麦子不见了，为了填补这个亏空，村主任诬陷是爷爷奶奶偷拿了这50斤麦子，忍者泪水和家中的贫苦爷爷和奶奶凑起来了这50斤麦子，82岁的奶奶现在说的时候还是咬牙切齿但是却就只有那么一下然后就是满满的笑容，我无法想象在当时那个环境里50斤麦子代表着什么，但是透过奶奶那一下的神情我能体悟都那里面所代表的屈辱。
因为时间的关系其实并没有和奶奶再聊什么，短短的几个小时也无法涵盖爷爷奶奶的一生，那些原本很重要的事情，现在已经全部化作了奶奶满脸的笑容，82岁的奶奶交谈中说的最多的还是我在杭州吃的怎么样？穿厚点，谈对象了吗？也许奶奶现在的世界尽管经历无数苦难却早已在时间的轮回里化作故事。真希望时间过得慢一点让奶奶就这样幸福的一直笑下去，真希望时间过得快一点，我赶快回家，再听奶奶讲讲那些年她和爷爷的故事。
和奶奶聊完天，拿起奶奶的手，我试图从岁月留下的痕迹里找到我追寻的故事，奶奶的手暖暖的，暖暖的……
2016年2月15日晚23：26写于杭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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