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马超,就想起他呲牙咧嘴的笑。也许是因为缺乏某种元素,他的牙齿不好,虎牙很大,和旁边的叠在一起,呲牙大笑的时候,样子很特别。
我们那个时候,作为年级的最后4个班,被安排在一个叫“苹果园”的大坑里学习,我记得穿过教师楼和逸夫楼,拐进一条两边有排水渠的石砖铺成的坡道,能看见一排平房,和一个大土场,那里没有苹果树,只有一棵高耸的榆树。
马超是我高中时的一个同桌,我们常常嘲笑他的名字,虽然历史上的马超是陕西人,但当时也是镇守甘肃武威的武将,而我们正巧又都是甘肃人,在甘肃的学校,虽然距离武威还有一段距离,但所谓西凉锦马超,名字和地点也对的上。那个时候我已经看完好几遍《三国演义》了,所以常常问他,怎么的,你爸妈给你起名字是觉得你也会是个镇守边陲的锦马超吗?
马超不高,瘦瘦弱弱的,他是来自白庙乡还是什么我已经记不清了,总之是一个农村孩子,高中来到县城住校上学。他的眉毛很浓,颇有点武将的气度,但脑袋和肩膀都太小,总是笑呵呵的缺乏威严,这不免让人失望与锦马超差的太远。那时候高中语文教材里还有关于三国的古文,是曹植的诗文还是诸葛亮的出师表我记不清了,但每次上课遇到这茬,我总是对他说:哪个马超也不像你这样!哎!你笑什么啊?
马超说话做事很成熟,在我上高中的时候,好像从农村来的孩子总是心底带着戒备,也许是没见过城里调皮孩子的肆无忌惮,你喊他去做什么,他总是唯唯诺诺,就比如去网吧这种事,他的回应,总是既怕惹麻烦又怕得罪你,往往说:想起(去)尼(呢),班主任嚓(查)宿舍哩。
那时候我和一帮调皮的孩子玩的火热,一股子小流氓的气势,成绩跌落飞快也完全不介意,每每听见他这种回答,心里想,这人真他妈怕事,偶尔还敲他的脑袋,掐他的脖子,但这“锦马超”总是稍稍抵抗一下,推我一把,尴尬的笑笑:哎呀,又麽说不起,你干撒尼撒?(又没说不去,你这样干吗)
即便都是农村孩子,人与人也不同,早早就住校的他们,也经历了许多同龄成年孩子没有的波折,当时据说宿舍楼里常有收保护费的人,马超因为个性孱弱,也受了不少欺负,大概记得那时我还拿这个话题开过他的玩笑,笑他任人欺负,是个怂包,他也总是笑笑,像往常一样尴尬的呲牙。
农村孩子,条件比较艰苦,我们班上的几位,都是常年穿着校服,出去玩,也没有太多时髦的衣服可换,马超也一样,总是平头,也不总洗,所以有些发油。黄土高原的农村,也许是受千百年干旱影响形成的习惯,即便在县城周围,自来水管道密布,早没了缺水的困扰,但也依然不会有每日洗头洗澡的想法。所以城里同学们偶尔聚会,往往不怎么叫这些农村孩子,一来他们没钱参与,二来受社会风气的影响,学生之间摆谱比阔已是常态。去KTV和女同学喝酒唱歌,往往觉得农村孩子的唯唯诺诺,会扫了彼时的气氛。
因为和我坐同桌的缘故,马超大概总觉得这些事情让他有点尴尬,又或许人都有“入乡随俗”“随大流”的习惯,渐渐接触多了,学习上的事情也随着荒废了,我猜他大概觉得和小流氓们走在一起,更有面子,在小小县城唯一的重点高中,也能飞扬拨扈一把,宿舍楼里那些仗着身强力壮欺负同学的农村流氓也不再怕了——大概城里流氓永远比农村流氓进步吧。
虽然坐了快一年的同桌,但我与他的交往也着实有限,一来我大概初中时候还有点小流氓的意思,上了高中以后就渐渐失去兴趣,二来他大抵对我还有戒心,可能源于我的自私和随性而为。少年时不懂事,总是开各种不合时宜的玩笑,也许这种玩笑让他觉得,他大概永远无法和所谓的城里人成为朋友。
后来高二分班,我再也没有见过他,偶尔碰面,发现他的变化很大,羞涩还在,但却意外的有了痞气,记得有一次与人发生冲突,两面都找了不少人,我居然在人群中看见马超,那时他早已不穿校服,穿着一件牛仔背心,裁剪过的裤子和一双白色旅游鞋,头发梳的油亮,也满脸杀气,有点城里小痞子青年的意思了。
再往后,交集越来越少,我去了天津上大学,也常常想不起这么个人,后来有一年放假回家,曾经的同学一起聚会,有个以前一起“混”的哥们和我说:你还记得马超吗?人家现在可牛的很,认识的人很多,惹不起。
我表示惊讶,还说了几句,他那样唯唯诺诺的人,怎么成这样了?都这个年纪,还像孩子一样的,混?
怀着好奇和质疑,我曾又找几个人打听,各种各样的说法都有,有说他上了名牌大学,有说他去了中专技校,还有人说他高中毕业就回家务农,现在已经是好几个孩子的父亲。大抵我的这些朋友,也或者曾经是他的朋友,都没有真正的关注过这个人。
得不到准确的说法,我也就再没有深究,后来本有机会再见他一面——当年与他同宿的另一个农村孩子,因先天心脏病突发而离开人世,他们似乎是一个村,而巧的是这个不幸的同学也曾是我的同桌,但我因为别的原因,也就没有前去送行,也就失去了可能再见到他的机会。
依稀记得高中毕业的时候,我因为和许多农村孩子关系很好,专程被他们叫去参加属于他们自己的毕业聚餐,那餐馆似乎刻意选的还算高档,饭桌上,同学们觥筹交错,与马超喝酒的人很多,他也很大气的主持大家干杯,年少轻狂,自然说了不少未来、理想、升官、发财之类的蠢话,那时马超已经和我疏远,我还记得有人说自己不胜酒力,他就说:唉!你看你窝(那个)怂样子,喝个酒怕撒(怕什么)!
我惊讶于三年间他的转变,但仔细想想或许每个人要走的路都不同,我至今也说不清那个城市那个环境和那时那帮小流氓一样的我们,对他这样一个质朴可爱,总是呲牙尴尬的笑着的农村孩子,是好是坏。最后一次见他呲牙大笑,大概都是六七年前的事,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马超。
再想起他,也真的不清楚这个人现在生活的是不是幸福。而唯有那些记忆的片段还在,仿佛还会在某天与他偶遇,看他像曾经那样,尴尬的呲牙,内向而含蓄的与人搭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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