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阿布
1
曾在故事中听说,人死去之后会见到曼珠沙华,一簇一簇,如同跳动在河岸的灯火,为人照亮往生路。
我没想到这是真的。
更没想到我在这路上碰到了故人。
她的眉眼仍然是昔日模样,穿着一件簇新的大红衣裳,正低头凝望着手心一盏香炉。
我忍不住唤了一声姑娘,引得她自花丛中回顾,冷淡的目光穿过袅袅烟雾落在我的身上,一瞬间很多年前的往事浮在心头,让我不由得心颤。
恍然才发现,原来这些年,我从未忘记过她。
2
清晨摆摊的时候,我又见到那个姑娘了。
白雪纷纷扬扬铺满天地,她裹着一件破衣裳,蜷缩在树下。
我叹了口气,数了几文钱,买了个馒头给她。那姑娘有些不知所措,却是极小心地将馒头贴近自己的身体,怯怯地抬起头说道:“公子心地真好。”
“或许吧。”
乱世没人有闲情买画,摊子冷清得很。反倒是那姑娘一直坐在树下,偶尔我抬起头,她便弯着眉眼对我笑。
寒风凌厉走过,冻红她的脸,我抬起头松筋骨,看见她闭着眼,将要昏睡。我心一紧,脱下身上衣袍过去盖在她身上。
“你……”
姑娘冰冷的手指恰好摸上我的手,她从昏沉中醒转,看向我时,眼底漏出惊喜,冻僵的脸上绽出一个温柔的笑。
“公子,是你啊。”
风雪突然落下,落在她的眉间发上,落满我的肩头。我将手抽回,拍落身上的雪,对她道:“衣服送你了。”
刚想走时,却又被她拉住我的衣摆,她见我看她,连忙放手说:“敢问公子姓名?”
我摇了摇头,不愿答她。
本来我与她不过就是路边一画师、一小乞,都是落魄潦倒,一两恩情,又何须记挂姓名。
她低着头,没了回应。
天气开始回暖,混子忍不住出来挑事。那姑娘被吓得不敢动作,却被一个混子硬逼着抬起了脸。
“这脏的!”
不出意料,那群混子嫌恶地对她又打又踹。我听着她压抑的呼叫,拳头紧了又松,直到那群混子走了,留下受伤的她和几声叹息。
我最终也只是买了药给那姑娘,头一次我不敢看她的眼,然而她接过药,仍旧笑道:“多谢公子。”
我转身欲走,她却扯住我的衣袖,我回头的时候,她觉得不妥又连忙放手,红肿的嘴角向上勾起,细心嘱咐道:“路上雪水湿泞,公子走路时缓些,别摔了。”
我怔怔不知如何开口,直到那姑娘疑惑地看着我时,我声音沙哑地说道:“我叫施泊,你叫什么名字?”
姑娘愣了愣,随即莞尔:“我打小便流浪,没有名字,公子像往常一样叫我,我已经很开心了。”
“那……姑娘,告辞。”
回去的路上,我忍不住一直想那姑娘的模样,明明素净得很,却让人觉得像是还未到来的春日,纵使风雪侵袭,也不能损她一分明媚。
3
再与那姑娘说话,又是几日后。
她犹豫地走到我面前,在桌上放下十文钱,轻声说道:“公子能否为我作幅画?”
姑娘仍旧穿着她的破衣裳,外面裹着我缝满补丁的衣袍,身上的伤好了点,平常或温柔或怯怯的一双眼如今却装满了恳求。
我皱了皱眉,乱世之中想要保全自己已然很难,何必再给自己多添不必要的牵挂。只是……我叹了口气,心想,最后一次吧,左右这座小城也不太平,画完也得去往他方,就心软这么一次也罢。
“反正没生意,无须钱财,我为你画一幅。”
姑娘却摇头,坚持要给钱。她眼角有些泛红,说道:“我知道公子心好,可……可这次,我不愿公子……”
那半句话被她封在嘴里,而她如同被风雪冻僵了嘴,就是不再开口。我转念一想,说道:“画幅小像而已,五文便足够。”
于是就这么敲定,那姑娘要明日再来作画。
我走时,并没有风雪相伴,她却红了脸颊。她看着我,轻声说:“明日……明日啊,公子。”
“好。”我转身离去,走了几步,不知为何,莫名地回过头,恰好与那姑娘四目相对。她弯了眉眼,笑道:“明日啊,公子。”
而到了明日,我却没有等到她。只有街边大娘讨论着西河边的一具女尸,年纪轻轻却平白被混子糟蹋了。
“平常哪有姑娘清早去河边洗身子,也就是个乞丐……”
我笔下一顿,墨色晕开,纸上的温柔眉眼被遮去。我只好又拿过一张纸,墨汁还未落在纸上,一滴泪便从我眼角溜走。
我知道那姑娘再也无法来赴约了,她被埋在了风雪之下,永远闭上了双眼。而纸上的姑娘眉眼柔和,永远不会因风雪而皱了眉头。
这也是我唯一能为她做的。
她头七那日,我烧了那幅画,火舌卷上她的眉眼,将一切烧成了灰烬。风却不动,任我肩头落满了灰。如同那日,雪堆满我肩头。我想要拂去她发上白雪,却又不敢流露一丝温柔。
怕情难自禁,却又无处白头。
最终一切也不过埋在了那年的风雪之中。
4
“你是谁?叫我做什么?”
花丛中的姑娘走到了我的跟前,一副不耐的样子。
我张了张嘴,却想起她并没有名字,而这么多年过去,我其实也不知道想与她说些什么,满怀心思到最后化作一声轻叹:“我只想问问,你收到那幅画了吗?”
“画?”姑娘转了转眼珠子,呀了一声,恍然大悟地说道:“你是那个画师呀?我挺喜欢你那幅画的,所以我化形的时候就化成了这个样子啦!”
“你……你不是?”
“你是说画的主人吗?”姑娘撇了撇嘴,说:“她本来不愿去往生,觉得人间太苦,在河边徘徊了七日,有人给她烧了幅画,她看完之后不知怎么想开了,便走了。”
我怔怔地听着,那姑娘说完似乎有些倦了,打了个哈欠又躺回了花丛中。
我有些茫然地往前走,上桥前,我回头望了一眼,那趴在花丛中的姑娘打了个滚,化作了一朵艳丽的红花。
我转回了头,桥的尽头,似乎有个人影朝我挥手,那一道温柔的声音突然落在我的耳旁。
“公子,明日终于到了呀。”
不知为何,我的眼角突然发酸,温热的液体沿着我的脸颊流下。再一眨眼,眼前的人
影化作一缕轻烟远去,我才发现那不过是我的错觉。
我痴痴愣在原地,失声痛哭。
原来此生不过须臾,一去经年,风雪仍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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