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亲、母亲》新年书写续集（二）

《我、父亲、母亲》新年书写续集（二）

五点醒来，窗外已经有汽车驶过的声音，小鸟在窗外唱歌，小鸟和汽车声在告诉我生活从来没有停息过，在真实的生活里，有狰狞有抗争还有看不到边的金边云卷，稍微不注意就能把人吞噬，但那些云卷偶尔会推开狰狞的面孔，让光照进来。

当我再一次返回姑妈家时，我隐隐知道自己的生活已经不一样了，表妹不再和我说话，对我冷冷的，眼里透出鄙视的神情，她是姑父最宠爱的女儿，不管她说什么，姑父都会满足她，看到她，我就像看到曾经的自己。

我开始变得极其敏感和小心翼翼，我收起了自己的羽毛，在心的地下室里建起了一个仓库，把对父亲的想念和被爱的权利统统扔进去紧紧的关上门。我变得很勤快，抢着帮忙做饭、洗碗、洗衣服、打扫卫生，虽然姑父姑妈从没有要求过，但我害怕如果我不做这些，他们会把我赶走，就因为我不爱做家务，我妈妈才不喜欢我的。我不知道姑父姑妈会怎么安排我的生活，我的学业怎么办呢，我每天看着表妹从学校回来，那是我也曾有过的时光。

回到姑妈家一个星期后，我正在在晾衣服，姑妈走过来帮我，她告诉家里的情况，虽然她家养了很多猪，还请了工人在家里帮忙，但家里经济还是紧张的。我不要在家抢着做家务了，要想想怎么赚钱养活自己，你没有爸爸了，你要学习独立了，她语重心长的说，她完全没有提我上学的事情，我拿着衣服的手抖了起来，使劲咬着嘴唇把手里那件衣服晾得整整齐齐。

二姑妈和父亲的关系很好，当父亲到了城里就觉得城里才是二姑妈最好的归属，于是他让二姑妈嫁给了住在城郊区的姑父，姑父长得一表人才，很欢喜地和漂亮的姑妈结了婚，姑妈生了两个女儿，姑父虽遗憾没有儿子，但对两个女儿是疼爱有加，和姑妈的感情也不错，姑妈一直很感恩父亲帮她找到了姑父，她经常邀请父亲去她家住，还会把自己节约下来的钱悄悄赛给父亲，姑父非常尊重父亲，两人经常谈天说地，当父亲走后，姑妈好像失去了心理支柱。

姑父在家当家作主，什么事都他说了算，他很严格很善良，他每天忙碌的和工人喂养他的上百头猪，他家墙上挂的养猪万元户的奖状就是他努力挣来的，白天太辛劳时，晚上就会多喝几杯，喝醉了的姑父会和姑妈发生争吵，虽然第二天早上又风平浪静了，但没有了父亲这个支柱，姑妈对生活越发隐忍起来，她害怕姑父喝酒发脾气，也害怕我这个娘家的孩子会给家里的增加负担。

那晚，我听到姑父对姑妈说她还太小，什么也不会，让她去做什么呢？让她在家住到夏天吧。那一夜星星一直不肯离去，我计算着到夏天的时间，还剩下不到的四个月了。为了让我适应在城里生活下去，姑妈试着把我教育成他们喜欢的样子，让我小声说话，让我学着说城里的语言，让我走路的时候不要蹦跳，让我不要大笑，让我睡觉的时候不要在床上乱动，我拼命的记住姑妈所有的教养，晚上睡前告诉自己不要乱动，有时我不动了，但到了早上我的双腿拱起把被子撑成了一个小山丘，有一天姑妈看到那个小山丘时，脸色变了，告诉我那是很不吉利的。

我不想给姑妈家带来不吉利，晚上我使劲放平双腿，可早上被子又成了一个小山丘，我变得害怕睡觉，有时一个晚上我醒来很多次，一醒来我就检查我的腿是不是平的，但到了早上双腿又是曲拱的，我曾经试过用毛巾把腿绑到床上，可到了早上我的腿还是那样，不仅是腿，我偶尔还打呼噜，当姑妈告诉我这些时，我很羞愧，为了消灭这两个行为，我经常晚上不睡觉，我睁着眼睛，听着空气中的声音，到了深夜大家的呼噜声传过来，我才知道原来大家都会打呼噜。夜晚我不敢睡，白天经常犯困，我坐着坐着就睡着了，那时我想要是睡着了不醒来多好。

在那个时代，姑妈家算是当地富裕的家庭，吃、穿、用和房子都是很好的，家里请有工人帮忙。，表姐表妹两人从来不做家务，姑父姑妈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满足两个孩子所有的要求，不仅如此姑父姑妈还从来不允许任何人外人说这两个女儿的不是，他们也从来不把两个孩子淘气的事情告诉亲戚，所有的亲戚对她们都很尊重和宠爱。而我一直背着妈妈贴的不听话、偷懒、娇气、挑食的标签在我的亲戚圈里走了十几年，直到二十多岁时，我才自己揭掉了这些标签。

两个月后，大姑妈到姑妈家来看我，看到我做事唯唯诺诺的样子就决定把我带到她家去锻炼锻炼，我们一大早起来，摇摇晃晃坐了几个小时的车，车停在了离她家十公里的路边，我一边走一边在心里哭。大姑妈的严厉在我的家族是出了名的，我妈妈和姑妈都怕她，我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严厉在等着我。

大姑妈长得很美，有非常矫健的身材，她和我母亲都是我们读过书的女人，她十几岁时还当过幼儿园老师，做事麻利，口才一流，大家都要听她的，我父亲娶我母亲就是她强制我父亲答应的，每次我父亲和母亲吵架时，我父亲总要抱怨她的安排，这成为她心里的一个痛。

她和姑父结婚后搬到城市里居住。姑父是城里最好工厂的工人，那时候嫁给一个工人是一个女人最好的归属了，但大姑妈不是一个只要归属的女人，她要能掌控自己生活的能力，当她在城里和婆婆搞不好关系时，她独自一人带着孩子搬到了一百多公里之外的农村，她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不仅在村里站稳了脚，给自己和孩子上好了户口，还在村里修起了房子，大姑妈有一种天生能掌控自己生活的能力，她不靠丈夫的工资和关爱也能把自己活得很好，后来反而是大姑父一直跟着她走。大姑妈说，生活除了辛苦一下身体，没什么苦的，对她来说走几十里路，下田种地，喂养鸡鸭牛羊，简直就是小事。一路上大姑妈告诉我这些她得来的生活经验。而我却听得胆战心惊。

到了她家那个傍晚，姑妈就让我给猪切草，我愣愣的看着她，她叹了一口气说，看来你真是被你爸惯坏了，连这些农活都不会做。她开始做示范，她切的又快又好，我手里的刀却一点都不听话，两刀下去，一刀在猪草上，一刀在我的食指上，血刷刷的往外冒，姑妈二话没说，转身去房间拿出一个白色的布条给我绑在手指上，让我把剩下猪草切完，我忍着疼痛咬牙切着，等我把那一堆猪草切完，吃完晚饭已经十点了，我躺在床上，看着在昏暗的房间，闻着散发着的异味，我又累又困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第二天早晨五点在鸡叫声中，大姑妈就起床了。等我起来时，她已经里里外外的干了很久活了，吃完早饭，她让我去放牛，牛是姑妈的宝贝，她一再嘱咐我要看好牛。我从牛圈里牵出牛，牛已经很老了，皮肤皱皱巴巴的，毛掉得稀稀拉拉，全身都散发着尿味，一双昏暗的眼睛看着我，我憋着呼吸鼓起勇气牵着它出门，在半山坡上，一个和我年纪相仿的女孩牵了一头牛在我前面，我们走到山顶，让牛去吃草，我们俩正准备说说话，我很高兴，终于有一个和我年龄相仿的人和我说话了，。

突然两头牛打起架来，她家的牛踢伤了我家的牛，受伤的牛突然放开腿在山里乱跑起来，我们都吓坏了，各自去找自己家的牛，我在山里找了一个上午都没有找到牛，心里默默祷告着牛千万不要丢了，如果牛好好的我宁愿把自己丢了，到了中午，我才回到家，姑妈一看我就问我是不是贪玩去了，牛都回家了，我还没有回家，牛怎么会受伤呢，我结结巴巴的说了经过。

大姑妈不敢让我放牛了，她让我午饭后洗床罩，她大概已经忘记了昨夜我手指受伤的事情，我端着一个大盆子去到屋子外的水塘边，小心翼翼的把手放进水塘里，冰冷的水让我打了一个寒颤，我用肥皂一点点的搓着盆里的床罩，。这时姑妈走过来想要帮我一起洗，我站在水塘阶梯上，看到她走过来，我脚一滑咕咚一声掉进了水塘里，冰冷的水从我的头发脖子进到我全身，大姑妈赶紧跑过来，在水塘边捡了一根竹竿，使劲把我从水塘里拉了起来，飞快的拉着我回家，给我脱了冰冷的衣服让我躺到被窝里，再给我熬了一碗生姜水让我喝下去，大姑妈一气呵成的做完这一切，然后坐到旁边一边给我擦拭头发一边给我讲她的故事，讲她被村里的人欺负，讲她早上几点起床，讲她怎么教她的哑巴女儿比哑语，讲她和父亲小时候的事情，最后姑妈有点失望的对我说，看来你确实没有能力在农村生活，你能在不到两天的时间里把手切伤，把牛看丢，把自己摔进水塘里，我不敢留你在我家住了，要是你出什么事，我怎么向你爸爸交代呢。你还是回城里的姑妈家吧，在那里去找一个工作，学会养活自己。

二十年后，一次大姑妈来我家，在杂志上看到我的照片和我写的文章。她说，这才是你想要的生活，下田种地、喂养鸡鸭牛羊不是你想要的生活，所以你才做得那么辛苦。

其实二十年前，我离开她家时就发现，不管我多努力，也达不到她们想要的样子，我既没有大姑妈的胆识大气和坚强勤奋，也没有二姑妈的自如隐忍，我努力了，但我做不了，我又敏感、又脆弱、又娇气、又挑食、走路慢、做事慢，这样的我好像在哪都没有位置。

虽然这样，我还是下定决心要走向自己的生活，虽然万丈高楼从地起很难很难，不过我准备开始了。从那天开始我走上了养活自己，自我学习，活出自己想要的生活的路上。那一年，我不满15岁

作者：魏相相Pearl Wei

嗅觉记忆艺术家、花香能量疗法创始人、花香世界里的‘’嗅闻"和分享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