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望过去,让我知道,困境会过去的,快乐也会过去的,我还活着。
回望过去,让我知道,我已经接纳了过去所发生的一切,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
回望过去,让我知道,原来我如此勇敢有力量,我早已用生命在生活里学习而不是课本上。
回望过去,让我知道,没有人可以影响我的生活,除非我愿意。
回望过去,让我知道,生命在不同的次元用不同的形式永恒的循环着,死亡是一个体验,爱才是永恒。
从大姑妈家回到城市里,我得到第一份工作是去一家卤肉店工作,店主于姐和丈夫都四十多岁,女儿叫明明,8岁,夫妻俩在年龄很大时才生下了这个女儿,很是娇宠溺爱她。我的工作是负责接送明明上学和帮忙看店,每个月30元钱。
卤肉店坐落在繁华的市场上,大约15个平方,一个店面,一个小房间,晚上让我安一个钢丝床睡在店里。每天早上四五点,市场上已经有了熙熙攘攘来摆摊的商贩,卖菜的把从外地批发来的蔬菜浇上水整整齐齐的码在三轮车上,一排排错落有致水淋淋的蔬菜就像艺术品的一样展示着自己独特的身姿;卖鱼的把鱼倒进鱼池里,鱼儿欢快的游着等着被买走;卖肉把猪的各个器官做好展示,背脊肉挂着、五花肉、排骨、猪脚有序的排列在案板上,牺牲后的猪被四分五裂的挂着、躺着完成着自己最后的使命;卖豆腐的把各种豆制品堆满了三轮车,远远看去就像鲨鱼的肚子,最后这一切都会进到我们的餐桌上,吞进我们的肚子里,然后化为尘土和一缕青烟。
在卤肉店的右边是另外一家卖卤肉的,店主是一对姐弟,姐姐大约30岁,弟弟25岁,姐姐梳着两个长长的辫子,笑起来还有两个酒窝,虽然有了两个孩子,身材保持的很好,是那一条街上最好看的人,弟弟长得帅气精明,但喜欢赌博,每天晚上都会去和人赌钱,运气好的时候赢了,第二天对犯错的员工显出少有的宽容,如果输了钱,那两个可怜的员工就会被无事找事的骂一顿,每天我只要看那两个员工的脸色就知道他是输了还是赢了钱。
每天早晨五点,我在小贩们的说话声,自行车的铃铛声和哗哗的流水声中起床,收好钢丝床叠好被子,赶紧到卖肉的商贩那取于姐订好的排骨、肥肠、猪脚、肉和一切卤来卖的原料,我把它们提回店里,点上煤火烧上卤水,打扫店门,洗好要卤的原材料。在所有的清洗工作中,洗肥肠是最艰难的工作,在洗之前,要先用手撕去外面的肥油,用水灌洗几次,再用筷子把肠子的内部翻到外部再清洗几次,然后加上少许的面粉和盐,再使劲反复搓洗大肠,直搓到有大量胶液产生为止,最后用清水冲洗干净,在加上少许的醋浸泡一下再最后搓洗一遍,肥肠的臭和脏就彻底洗干净了。
第一次在于姐指导下洗肥肠,三月,水管里流出的水还是冰冷的,肥肠的臭味扑鼻而来,用手一摸一手油腻,我差点就吐了,眼眶死死挡住了要流出的眼泪,花了两个小时才洗完一只猪的肥肠,我已经累得腰酸背痛,全身冰凉,但手上的异味不管我用多少的水和肥皂清洗,还是会闻到那些气味,那些气味一直萦绕在我旁边,搅动着我的胃,让我吃不下饭,睡不好觉,每次洗完肥肠我都不吃午饭,不管他们做了多丰盛的饭菜,我一拿筷子就想吐。
这期间母亲来看过我一次,我对母亲说,我不想洗肥肠,我讨厌洗肥肠。母亲说:“别人都能洗,为什么你就不能洗呢”?
“我就是不想洗,我又不是别人。你不帮我就不要再来看我了”。我冷冷的说。
母亲扭过了身,我看到她的手紧紧的抓着衣角,默默的走了。
白天卤肉店的生意全是于姐打理,她每天忙里忙外,调制卤料、预定要卤的原材料,增加新的品种,售卖和客人拉好关系。于姐的丈夫是一个温和的男人,读了很多的书,没有自己的工作,又不喜欢卤肉生意。于姐很辛苦,就变得很唠叨,经常发脾气。自从我来了之后,他就每天只辅导明明的功课和做饭,再也不管店里的事情了。每次他在店门口辅导明明作业时,我会很专心的听。有时候他会带一些书在店里看。我翻翻看不懂的书,他说,那是哲学,哲学不是看懂的,是活懂的。有时候他会带金庸或古龙的小说来店里,我会放下手里的工作,翻翻那些很亲切熟悉的书,这些小说在我小学时就在舅舅家读过。舅舅从小有私塾先生教和书童陪读,他读了很多书,懂四书五经,知书达理。外公是成功的商人,家里有商铺,开有饭店和赌场,他过着大富大贵的少爷生活。后来外公家被划为地主,除了留在舅舅血液里的书香,什么都失去了,外公自杀,书童背叛,比舅舅小二十岁的妈妈还在襁褓里,舅舅承担起了家的重任,带着一家人从镇上搬到乡下,生活重担压弯了舅舅的脊梁,但有书的陪伴让舅舅的心总是那么平和。那时舅舅不再看四书五经,他开始看各种小说,家里有十几箱书,小时候我经常跑去他家看书,有不认识的字时舅舅就让我查字典。那时候我会偷偷把书带回家,母亲打骂我后,我就躲到山上,坐在树上看书。《书剑恩仇录》、《鹿鼎记》、《侠客行》,我记住了雪山飞狐里互虐的情感故事,神雕英雄传里的黄蓉和小龙女,但我更喜欢古龙的小说,记忆最深的是李寻欢的刀,林仙儿的魅惑,阿飞的剑,陆小凤的率真义气,那么轻盈流动,那么千钧一发,那么敏感柔情,金庸的小说就像市场里的生活,虽然真实、但太热闹和嘈杂,古龙的小说就像心灵世界的枷锁,不管有多好的武功,他们并不真正快乐,但他们都能享受与孤独为伴。
《我、父亲、母亲》新年书写续集(三)白天我成了于姐的小助手,帮她做好各种准备工作,负责看店。有时我睡过头了,于姐在门外使劲的敲门,她并不训我,只是一整天都很严肃,她一严肃,大家都很害怕,第二天我就会把闹钟调到4:30,默默祈祷不要再睡过头了。
有时候生意清闲时,于姐就会问我一些家常,那时我不爱说话,她问得多了我就回答几句,她问到我父亲时,我就沉默,问到我母亲时,我就会起身去翻看在炉子上的卤肉。
一天于姐对我说,等你长大一点,你也可以开一家这样的卤肉店,我会教你调制卤料,我们可以开很多很多的店。
我不会开卤肉店的,我不喜欢洗肥肠,我脱口而出。
那你能做什么呢?于姐皱着眉头问
我不知道,反正我不开卤肉店。我坚定的回答。
在店里工作最兴奋幸福的时候是和于姐一起炒制香料,我们来到店后面的小房间里,这一刻,她不再是一个讨好客人的商人,不再是一个操心的妻子和母亲,而是一个味觉艺术大师,熬制香气成了她最神圣的时刻,她从柜子里拿出各种五颜六色香味扑鼻的香料放到桌子上,一会儿桌子就成了香料聚会场,花椒、生姜、各种辣椒、八角、陈皮、还有各种我叫不出名字的香料。她像大师一样的指导我,称多少的花椒、多少的八角,多少的辣椒,多少的生姜、多少的盐等等,称好的香料从我的鼻子和手心滑过,跳进了已经烧热了油的大锅里。她不停地翻炒,看颜色和闻气味,再根据自己的直觉加入一些会增强或减弱某个气味、口味、颜色的香料,当她完全满意时,再倒入熬制好的高汤,熬上几个小时,香味染红了她的脸,激活了她的心,这时她忘记了和丈夫的心神不合,忘记了对孩子的牵挂,忘记了生意起落的枷锁。
我被这些香味深深的吸引着,香味里的丰富层次,像大海一样宽阔、像森林一样生机勃勃、像果实一样缤纷,香味里有父亲温暖的脸,那张有黄玫瑰的手帕一直在香味里飘着,香味在我身心理反应着着。熬制中花椒、八角、陈皮、生姜等各种香料被融合在了一起,虽然减弱了自己独特的气息,但彼此却变得更饱满丰盛。那时我知道了调香的核心,香料彼此间的独立与和谐是最美最吸引人的气味。
我没有想到的是,十几年后,在一个阳光洒进来的房间里,音乐装点的空间里,玫瑰花开在阳台上,我的桌子上摆满了七八十种植物花香,闻香纸、滴管和玻璃瓶,水晶和花朵,我在调制香气。这成了我的神圣时刻。
《我、父亲、母亲》新年书写续集(三)那时,每天傍晚,一切都开始落幕,市场里的商贩陆陆续续的收了摊各自回家,热闹的市场恢复了平静,我清洗好了店里的锅碗用具,搬上一把竹椅子在门口坐着,闭上眼睛,闻着整个街上充斥着鸡鸭鱼肉的气味,我不再那么排斥它们,我从气味里闻到它们的生命,气味让它们的生命与众不同,生命走了,以气味的方式继续活着。
我再闻闻自己,有香料味、蔬菜味,还有孤独寂寞的气味,我打上一碰热水使劲的清洗着这些气味,直到闻到自己身上的苹果味。
第一次看着自己赚来的30元工资,让我第一次有了自己能活下去的力量,原来我可以养活自己,虽然很累很困很害怕犯错。半年后,我被一家精致的快餐厅挖了墙角,去到那家店工作。
作者:魏相相Pearl Wei
嗅觉记忆艺术家、花香能量疗法创始人、花香世界的"嗅闻"分享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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