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长谷川君，我和夏子相识，是五年前了。
那年我二十三岁。
我和雪乃刚结婚，一起调到静冈县高中，那时的日子多么好啊，一切都是新崭崭的样子，都透着擦过玻璃杯后反光的那层亮。
我和雪乃每天都怀着某种虔诚的心情努力生活着，必定坚信着婚姻是某种愉快新开始的起点。
啊，所以当我站在讲台上，浑身也是溢着欣快的，想想都是一种骄傲呀，
我将要带领着这一群十五六岁的孩子学习三年。
在我的第一堂课上，我让孩子们来谈谈数学，什么都可以说。
孩子们的眼中闪着雀跃又矜持的神采，他们窃窃私语却没人打破僵持。
“那好，那老师可就要点名啦。”我扶扶眼镜，翻开名册，“让我看看——”
孩子们微妙地挺直身子，期待着，惶恐着。
啊，这时我一眼看见了这个名字。
“日向——日向夏子，你来说说吧。”
2.
夏子愣了一下，就迟疑着站起来，于是我第一眼看见了她的脸庞。
她不算是漂亮的女孩子，却很可爱，眼睛圆圆的，鼻头圆圆的，脸也圆圆的。
她留着女学生们惯常的齐刘海短发，却有着一丝特别的意味。
夏子拨拨耳边垂下的发丝，开口说：“我认为数学，是一切文明的基础，很伟大哪。”她的声音脆脆的，我恍惚间有种盛夏午后听到风吹风铃的喜悦。
“可是——学了这么多年——我从来没弄懂过。”夏子自顾自噗嗤一笑，亮亮的瞳孔闪出一抹害羞又狡黠的神采。
啊，长谷川君，你知道吗，那个时候，我的脑袋里都放起了烟火。
我记不得接下来又说了些什么，大概也是叫了另外的孩子们起来发言吧。
我只记得夏子就一直托着腮漫不经心地看窗外，她就是这样，她有自己的宇宙。
3.
但这恍惚的悸动也未持续许久。
当时的我只是想，夏子，真是个可爱的孩子。
4.
后来过了约莫一个月吧，我们进行了数学测验。
在改试卷的时候，我一向只是迅速地翻阅着，可是当批改到某一张的时候，我鬼使神差地瞄了一眼学生的名字。
日向夏子——四个字端端正正地写在侧栏，小小的，和它们的主人一样。
长谷川君，夏子的数学，真的好烂。
明明就是讲过的题，换个数据，她就不会写。
我一向自诩为天资聪颖的人，心底里是暗暗瞧不起功课差的愚笨的人的。可是改着夏子的试卷，我竟不由好笑，她怎么可以这么笨呀。可我真是，完全无法对她生气。
5.
于是顺理成章的，我叫来了夏子。
你知道吗，在放学铃响起的时候，我的心里有种莫名的紧张，好像要被叫老师的是我自己。
等了好久，别的老师都已经回家了，夏子还没来。
这孩子，该不会溜了吧。
“渡边老师——”夏子站在了门口。
她还没等我点头，就径直抿嘴浅笑着走到了我面前，每一步都好像踩在巨大的钢琴键盘上，空气里都是撩拨人心的旋律。
“啊，夏子，你这次的测验，很糟糕啊。”我尝试着摆出老师的姿态。
“我知道呀，我就是很笨嘛。”夏子咧嘴一笑，眼睛弯弯，我注意到她有两颗尖尖的小虎牙，以及只有右边脸上才有的浅浅的酒窝。
我一时无法回答她，我以为学生们都会说自己粗心，或者以后会努力之类的话。可是夏子，就直直承认自己脑袋笨。
“总之，以后有什么不懂的，就尽管来问老师吧。”
“那渡边老师，以后每天放学，我都来找你辅导功课吧。”夏子把手背在身后，略前倾身子，斜着头说。她的音调上扬，似乎并不觉得自己刚刚说了很麻烦的事情。
“好啊。”虽然意外，我还是应下。
“那渡边老师，我走啦。”夏子转身。“对了，这个——给你。”她把书包从后转到身前，在里面掏呀掏的，摸出一颗巧克力。“很好吃的哦。”夏子又调皮一笑，便踏着轻快的步伐离开了。
“这孩子。”我无奈摇摇头，想要剥开金色的包装纸，一转念却还是停下了手，随手把巧克力揣进了衣兜。我也不知道我当时是怎么想的，大概是因为第一次收到学生的礼物，也大概其实是因为第一次收到夏子的礼物吧。
6.
那天晚上，我的心情奇妙的好。
在榻榻米上喝着清酒，都不禁哼起了小调。
“凌。”雪乃忽然从身后环抱住我，头枕在我的脖颈。呼出的气息灼热。
若按照从前，我此时必不会说话，只用转过头吻她。可是这次，大脑却比下身更先失去理智，我不经反应地开了口：“雪乃，以后不用等我下班了，我要帮孩子们辅导功课。”
雪乃的呼吸轻轻一滞，随即说：“好的。”
我还是转身吻住了她，接下来发生的尽如该发生的一样。
我的废话似乎只是小小破坏情调的插曲。
但我有种莫名的烦忧与恐惧，似乎什么东西，宏大到与命运有关的，有着某种齿轮的东西，开始吱吱呀呀转动了起来。
这是一切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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