码头另一边停了辆车,鼎沸的人群中很快辟出一条小道,有人探头去瞅,就见一个姑娘,悠悠地走过来,没穿时下流行的洋裙,衣着打扮平凡无奇,留个学生头,一副古灵机怪的模样。
有个汉子话直,就跟旁边的人嘀咕:“哪来的丫头片子,瞧着也不像个富贵人家的,怎么摆这样大的谱!”
站旁边的人瞥他一眼,好像在讽刺他没见识,卖弄起来:“你没瞧见她手脖子上戴的啥啊!可是条钻石链子,呶,后面还跟着好几个穿军装的大官,嗯,来头肯定不小。”又瞎扯道:“以我之见呐,至少得是个军官家的小姐。”
先前发问那人大惊,两个人一茬接一茬地聊起来。
人群里有个孩子不小心踩到了一个小姐的皮靴,那小姐尖叫一声,气急败坏地数落。立刻便将众人的目光吸引过去。
孩子的阿妈连连鞠躬赔罪,那小姐不依不饶道:“下贱胚子,知道我这双鞋多少钱吗?把你们娘俩卖了都赔不起!”
妇人怯弱,几乎快跪下去,“小姐,我家孩子没个眼见儿,我给您擦擦……”说着就真跪下来,拿起袖子往那小姐的鞋上蹭。
“滚开!”那小姐一脚踹过去。
孩子见自己的阿妈被欺负,哇哇地哭。
站在众人让出来的小道上的那位小姑娘,一直冷眼看着,只见她悠悠朝这边走过来,立刻就有人让路,她搀起那名妇人。
那小姐柳眉倒竖,“你是什么东西!也要来管闲事?”
小姑娘摆摆手,脆声道:“哎,不敢不敢,我们东西哪里敢管不是东西的闲事!大家不是同类,可不能混为一谈!”
人群一阵爆笑,方才那位话直的汉子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哈哈哈哈,笑死我了,不是个东西!”
那小姐被众人笑得脸上青了白,白了青的,扬起手就要扇她。
岂料半途被人截住,小姑娘捏紧她的手腕,目光却往下瞧,瞅了半天,才道:“你这双靴子多少钱?”
那小姐啐道:“哼,下贱东西,我这双靴子可不是你能买的起的!”
小姑娘依然捏着她的手腕,盈盈笑道:“正经的羊皮靴在购买时肯定会记录购买信息,你说你这双靴子贵到我买不起,行啊,先查查这双靴子的来源,知道了真价,你再来跟我谈买不买得起一说。”
那小姐被戳了痛处,急得跺脚,厉声道:“敢怀疑我?死丫头,你知道我是谁吗?”
小姑娘面上一派淡然,“我管你谁呢!拿着双两块钱不到的靴子在这儿撒泼,你要不要脸!”
众人听了,才纷纷跟着指责她,“不要脸,不要脸……”
这时汽笛声刺耳地响,船来了,熙攘的人群终于散开。
程茳提着藤皮箱,摇摇晃晃地跟着拥挤的人群挪动。刚踏上故土,就有人雀悦地喊,“阿娇!阿娇!”
她寻声张望,看见老远处的顾寄桑,手边还牵着个小孩子,哈哈道:“哇,我才出去两年,娃都这么大了!哈哈哈哈”
顾寄桑带来的几个副官,开始躲得远远的,一看见她,便有一个赶忙过来帮着拎沉甸甸的皮箱,她不经意瞅了眼,这副官以前见过,是顾勉身边的。
顾寄桑朝她奔过来,全然没有方才教训假货小姐的厉害样儿,露出少女的活泼,一粉拳捶在程茳身上,“舍得回来了?死丫头!”
程茳嗡嗡道:“我不在的这些日子,奉天军饷还够吗?哎,你儿子呢!”
顾寄桑疑惑道:“什么儿子啊?军饷够啊!你问这个干嘛?”
程茳道:“你方才那一拳,差点捶死我。我以为老督军的家底都该被你吃了!”
顾寄桑笑嘻嘻地揽过她的肩膀,嬉皮笑脸道:“哪敢啊,姑奶奶,我要是捶死你,我哥还不扒了我的皮!”
顾寄桑的哥哥叫顾子懿,顾老督军的宝贝孙子,奉天一纨绔,偏偏这个纨绔是程茳的未婚夫,而且是封建性质恶劣的指腹为婚。
当年顾子懿的阿爸,顾长青,和程茳的阿爸,程之恒,两个人义结金兰。
正巧夫人一同怀了孕,两个人兴致勃勃,当即订下了婚约。
她一直都纳闷:这两个老头子当时怎么就能认定两个未出世的娃娃会是一男一女?要是两个男娃娃,或是两个女娃娃,这不让人笑掉大牙了!
这都什么时代了,大清朝亡了,姓爱新觉罗的都没几个了,马路上都兴穿洋装,留短头发,谁还守着老旧的一套!不过,这一切再不时兴,再老派,都挡不住顾子懿喜欢她,从小就喜欢,所以程茳打小就烦他。
女孩子,该喜欢豪杰英雄,喜欢磊落君子,谁会看上一个脓包!她心里这样想着。
那什么样的才算豪杰英雄,磊落君子呢?得是顾勉这样的。
顾勉何许人也,乃是老督军的儿子,奉天军政府的少帅,算是顾子懿和顾寄桑的叔叔,可年岁又没大多少,生得面如冠玉,目若朗星。老督军四十多才有了这个儿子,宝贝得不行。
顾长青是顾家长子,早年殉国,其他儿子病弱的病弱,废物的废物,剩下一个顾勉,难得的雷霆手段,军事奇才。
而程茳看上他,的的确确是看上他那张沾花惹草的漂亮脸,和他备受瞩目的本领能力没半点关系。她明知故问道:“你怎么来接我了?还带着这么多副官?谁的?老督军的?”
顾寄桑对她与顾勉的事毫不知情,乐呵呵道:“当然不是啦,昨天我跟小叔说要来接你,他就派了几个副官保护我,你知道的,我小叔可疼我了!”说着便拉着她钻进车里,两年未见,自然有很多话要说,程茳窝在车里,听她叽叽喳喳地讲这两年的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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