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惘在繁华里蔓延
李文星死于传销的事件已经慢慢降温了，其所牵出的滔天巨浪，也打翻了许多作恶多端的传销团伙，让人拍手称快。
但每天打开新闻，还是时常能看到类似事件，让我那本已藏于心底深处的记忆总浮现出来，挥之不去。好吧!那我写出来。
我的表哥小群原来在本地一家大报社有一份稳定的工作。他只有中专学历，在报社熬了多年当上了小领导，挺不错的。突然有一天，他辞职了，跑到贵州跟朋友一起做起了服装生意。我对他突然抛下自己打拼多年的一切去外地重新开始，不能理解。
那时，我刚刚从一份很不顺心的工作里解脱出来，心情郁闷，迷惘。他听说我辞掉工作以后，很热情地邀我到贵州，还说生意越做越红火了，让我去看看。
于是我一口答应，和他母亲——我的姑姑，结伴踏上旅程。
到达后我们住进了他与朋友合租的公寓。至今我还记得那个出租房的简陋和破旧。但我没有介意，只想认真看看他的生意和游山玩水，忘掉烦恼。
第一天，小群说带我们去看他工作的地方，走过好多旧街巷，进了另一个出租房里，一群男女聚在屋里正聊得火热。一个中年女子热情地过来打招呼，拉着我们就开始聊家常。她说自己从湖南来，带着孩子来这里加入这个大家庭，过得非常开心，并劝我们也和小群一样，来体验不一样的生活。
在她的笑脸映衬下，我的内心很疑惑：大家庭？你们窝在这做的哪门子生意？我们对屋里的一群人一无所知，他们似乎只是很随意地聚在一起。小群也让我们吃喝聊天，所谓的生意只字未提。
接下来几天，小群分别带我们去见了一位原来开货车的大叔和一个年轻男生，还有他的朋友。大叔负责讲故事，用粗俗易懂的语言口沫横飞地讲述他们这个大家庭的事业是如何伟大，飞黄腾达以后可以干嘛。年轻人负责上数学课，告诉我们如何通过一堆复杂的算式赚到大钱。
他们说了很多，只有一句到现在印象还很深："非常好玩，就像打游戏一样，给自己累加经验值，不断地升级，最后做到BOSS级别，组织就会包专机，让你飞到全国各地巡视业务。"
而说了半天的产品，到底是什么？到最后我也没有看到。只是从他们口中得知那些是“日用品”。要加入就得花几千块，买一套他们吹捧的很有“价值”的所谓“产品”。
说了半天终于懂了，他们这个叫做“连锁销售”的事业，不就是赤裸裸的传销吗?产品只不过是幌子，是什么根本不重要，我们交的钱就是给你们一层层地瓜分，然后再不断地拉亲人好友过来，瓜分他们的钱。
他们不是在卖出产品，是在出卖亲情和友情!
食物链
每一天他们都在讲述那个美丽的梦：赚大钱，和一群亲朋好友一起生活，很快乐。而我在这一派热闹与欢乐包围下，却愈发不寒而栗。他们给我描绘了一个貌似美好的场景，但我觉得，那不过是一个有点虚幻色彩的肥皂泡而已。
把自己加入后的场景想象了一遍：为了能够赚到钱和壮大团队，必须像他们一样，想办法把亲人和朋友骗来这个糟糕的地方。但这样我不是在给自己，也是给别人挖坑吗？
看到周围的环境，我没办法融入他们的世界。潜意识从一开始就抗拒。对，我是处在人生的迷惘期，但如果要用谎言来骗取亲朋的信任，也许到最后我赚到的不是钱，而会是鄙视和绝交。
最终小群失望地看着我们踏上了回家的路，那段日子我们没再联系过。两年后他回来了，我没有跑去笑话他是不是坐上了专机荣归故里，因为结果早就能猜到。
姑姑卖掉一套房子给小群开了一家小餐馆，自己做起了掌厨。她很明智，虽担心小群，也没有被亲儿子拉进“坑里”。最后帮他做起了真正事业的人，还是她。现在过上了踏踏实实的日子，生意也越来越红火，我替他高兴。
我庆幸自己在迷惘时也没去选择这条路。因为我很清楚这是一条可怕的需要付出很大代价，后果可能更严重的路。
我没怪小群，他是幸运的。蒙在眼前的肥皂泡破了，就看到脚下的路了。
社会上流传的说法是，南方传销温和，北方暴力。我也是幸运的，这段经历只是有惊无险，“温和”地被蒙了一转，起码无忧性命。不过像小群，一头栽进了这个坑，不少人最后钱被骗去，亲情和友情也被沉重打击了。
而李文星真的很不幸。参与传销并非他们的本意，但有很多人就是这样被骗进了那个噬人的大坑里，再也出不来了。
每天打开新闻报道那么多年轻人被骗入传销，为什么？能单纯归结为年轻人涉世未深吗?
我们被上一辈要求好好读书，将来出来找一份好工作，拿一份好薪水，出人头地。经历了10多年的规范教育，一出来社会面对的就是要学会如何在一个人数众多，竞争剧烈的社会里，挣扎求存，比别人更胜一筹。
大多数人就像被套在教育生产流水线上，一个个复制出来的产品，包装好进入社会，然后我们又开始迫切地希望我们的下一代，不要输在起跑线上。而遗留下来的副产品，是焦虑和功利心，我们的体制却没有提出办法教我们如何处理这些副产品。
传销的本质是一层一层地往下剥削，被剥削得最彻底的就是最底层的人，是一个典型的金字塔结构。其实整个社会又何尝不是？我们的社会本身也是一个金字塔。
最近网络上一个中国社会最新的阶层划分模型指出，1-3级是中国上层社会，普通人非奇遇不能进，4—6级是中国的中层社会，分别是高、中、低端中产阶级。7—9级是中国社会的底层，是草根阶层。我们大部分人都处在6-9级。普通人通过努力，最后能够定格在第5级就算很不错了。
中国社会阶层划分
社会阶层的固化，是金字塔结构的另一个重要的特征。在这样的社会结构里，个人奋斗远不如人脉更重要。被层面更高的人士提携比个人奋斗更容易爬到更高的阶层，这是我们都心照不宣的事实。
我们生来带着阶层的烙印，已经身在社会金字塔里了，还要让自己爬上另一座传销的金字塔，然后奋力地在两座金字塔上来回地跳吗？
爬上传销金字塔的目的，归根到底是为了登上社会金字塔的上层。而为了它，恰恰把我们在社会金字塔里辛苦累积的，也最需要的人脉资源给消耗殆尽，这难道不是本末倒置了吗？
它是一座生来就打着欺骗烙印，游戏规则早已设定的金字塔，看透了本质，就明白自己只可能是垫脚石的大多数。即便能稍微往上爬，也是踩着别人，以抽取他人血汗钱为代价，它终会有倒塌的那一天。
对于我而言，我的焦虑并非贫困层面，而是来自于对人生方向的怀疑与担忧。而小群,他的一头热是因为对现状不满还是天真地相信真有这种短时暴富的生意?我不得而知。
我只知道，处在社会底层的人往往对钱的欲望和焦虑最强。无论他们是被洗脑抑或不知情地被骗，毫无例外，都败在“欲望”二字上，不是自己的欲望，便是别人的欲望。对李文星代表的家庭贫困的社会底层人群而言，他们努力求学，拼命找工作，不就是为了那个要急切地摆脱贫困，在社会上谋得一席之地的欲望吗？
传销骗子们的厉害之处是他们摸透了人的心理，他们知道人们最缺什么，想要什么。他们知道人们的内心焦躁功利，想找捷径，利益最大化，同时也想找到存在感，归属感。他们也清楚人有赌徒心理，都觉得自己是能赢的那个。
那些处在底层，但一直往上爬并努力让自己迈入更高阶层的人，更多依靠的是勇气，毅力和冷静的头脑，有时需要依靠机遇和人脉。欲望和焦虑，也许能够在运气好的情况下给自己增加一点突围的动力，但在一个陷阱重重的社会环境里，更可能导致的，是毁灭。
李文星让我们看到了这个血淋淋的现实。其实他去天津前也曾跟朋友质疑过是否传销的骗局，但没有等到朋友帮他求证核实，就匆忙上路了。他被自己想要高薪工作的强烈欲望驱使着，最终，那是一条不归路。
人生来带着欲望，它是灵魂的一部分，我们无法剥夺。但过于追求欲望，会使人丧失冷静思考和观察的能力，仿佛是看到了前方大山上的一座宝藏，我们一心摄取宝藏，却忽略了脚下的悬崖，可悲的是，那个宝藏，也许只是个海市蜃楼。
当欲望驱使我们走得太快，也许有一天，我们就会让灵魂走丢了路。
欲望再降低一点，脚步再放慢一点，踏着实地一步一步去往对的方向，即便不快，我们的努力终究会让我们看见一点希望的光芒。
同时，让灵魂也武装起一把叫做冷静与质疑的思考利剑，愿它披荆斩棘，除去肆虐世间，又时常困扰我们的魔障。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