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那花有春天 | 来源:发表于2022-12-25 12:25 被阅读0次

    月初,在堂弟的婚礼上,老黄家几百号亲朋集聚一堂,疫情也遮挡不住黄氏家族的血脉相连。

    大家不约而同地汇聚到奶奶的身边,即便多年不见,话题也是一触即燃,聊起来兴致勃勃的。奶奶今年93,耳朵已经失聪,但头脑依旧活络。即便她听不见我们在聊什么,脸上仍挂着欢喜。她的目光越过人群,落在隔着好几桌远的三叔身上。

    这是三叔给儿子办的喜事,他在亲朋好友们之间敬酒,忙得不落脚,他的热情与活络盘活了整间酒店的气氛。三叔具备这样的本领。奶奶的眼里满是骄傲和欣慰,她一向偏爱三叔,这一点哪怕是外人,明眼的都看得出来。但没有人会妒忌三叔,因为三叔是老黄家“克”字辈里最出挑的人才,据说三叔长得最像爷。

    爷的照片就挂在老家的墙上,实木的相框很大,镶嵌着玻璃。爷英年早逝,走的时候47岁。孩提时我天天能看到爷的遗照,即便从未见过,也觉得有一种特别的亲近。每年阿爸都会好几次取下相框,拭去玻璃上的蒙尘,他小心翼翼而又庄重的样子,总会引发我的好奇,但阿爸却很少提及爷的前尘往事。

    爷有个弟弟,我们称呼他小叔公。阿爸和小叔公特别亲,我更喜欢小叔婆,一个端庄又温柔的女子,有一种岁月带不走的美。那时候小叔公主管着乡卫生院,小叔婆则是负责疫苗接种的工作,他们年轻时在矾山镇行医,年老之后才叶落归根回了乡。

    小叔公继承的是太爷的衣钵。准确地说,也不全然是。太爷行的是中医,主治痈疮等毒症,他给人看病时用药很大胆,对付瘟疫也有一套自己的独家妙方。他行医的足迹遍布四方乡野,很受乡民的认可。小叔公行的是西医,一样的艺高人胆大,一样地受敬重。而爷,却偏偏不上医道,做起了打棺材的活计,这一点一直令人费解。

    我没见过太爷,据说太爷爱抽鸦片。7岁那年,太奶走了,她差一点点就要活过九十岁了。太奶也抽鸦片烟,她颇有个性,阿妈说太奶不喜欢我,不愿意抱我,因为我太爱哭,还长成婴儿肥。太奶只喜欢林叶姐这种细胳膊细腿的女孩儿。听说太奶离开的那一天是端午,她吃了两个粽子,心满意足地下楼,坐在正屋的门槛边上,安然故去,无病无痛。

    太爷家底厚,爷差不多10岁,太爷就给爷领了童养媳。作为老黄家的长子,又是黄氏家族的长房长孙,爷从小一定备受关注,也身负整个家族的期待。只是爷却偏偏“不务正业”,舍弃太爷衣钵,和三五朋友一起做起棺材生意。奶奶说,棺材铺规模蛮大的,每个人只负责其中的一道工序,类似于今天的工业化流水线生产。爷负责的是漆活,当时农村里做这活计收入也颇丰厚。

    阿爸说爷有一种“豪气”,有一次奶奶请爷到镇上买米,她把积攒的钱交给爷时特别交待了爷要速去速回,不要和酒肉朋友们闲扯。爷答应地好好的,可他一上轮船渡口,就碰到了朋友,三两句聊下来,一帮人照例进了酒馆。爷两手空空回了家,奶奶只好抹着眼泪去邻居家借米。爷的“爽手”和“豪气”在乡间邻里博得美名,但他花钱如流水,家里孩子多,太爷太奶生活用度又大,爷终于扛不住老黄家的家道衰落。奶奶当家时,生活常常捉襟见肘。

    奶奶说爷是个无聊又有趣的人。他喜欢和朋友们厮混,酒肉一下肚,就开始“侃大山”。爷说人的眉毛如果长在手指上,就不需要用牙刷了;爷还说耳朵如果长在腰间,就不需要系裤腰带了……爷的“胡话”常常逗乐乡人,但奶奶却常常因此生气。毕竟那个时代生活还不富足,没有全民娱乐的精神,爷讲的笑话不是今天的脱口秀,赚不到钱。

    爷后来因为高血压引发了偏瘫,手脚不便利地生活了几年,再后来不知道是肺还是肝得了急性的病症,匆匆谢世。爷的灵柩安放了好几年,一直等到我的大伯和阿爸相继完婚才下葬,个中理由,我至今也不敢问。

    爷离我很远很远,远到我们都不曾见过;爷又好像和我很亲近,他一直活在家人有意无意的惦记里。

    血亲,是刻在骨髓里的印记,挥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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