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吧。”你说。
这会儿,一只观察多时的小螃蟹,悄悄从沙砾中探出灯笼似的眼球,终于确认眼前并无危险。似乎憋闷的久了,它冒冒失失地掀开沙盖,重新巡游自我的王国。它大摇大摆地在两座从天而降的山峰前游走,留下一行蜿蜒细碎的爪印。我动动脚趾,王国中的沙丘以可见的速度崩塌,声势浩大地蔓延。这个小东西吃了一惊,魔法般倏地消失在茫茫沙海中。
“真逗。”我试图微笑。
海浪还在不休止地从远处奔来,在我们脚丫一米开外摔碎,不无遗憾地挣扎,大口大口吐着泡沫。
我曾以为那会是永恒,如同这海。
“我说真的。”你又说,“分手吧。”
你的声调不经意间又爬上一个音阶。
心里不甘地摆弄着刚刚消逝在海风里的声音,像是在搬动两块巨石,冰冷、坚硬。你骤然升高的音调,宣誓着它们的力量,不容置疑。
我揽你入怀,在不易察觉的微小抗拒后,你还是依了过来。不朽的熵增原理运作,热量恣肆流淌,你冰冷的身子开始变得温暖。
我似乎听到一声叹息。
这声叹息让我心碎。
有那么一段时间,你还扎着马尾,走起路来一跳一跳的,像是春天草地里的小鹿。我爱你趾高气扬的样子,和你并排作伴,甩着蹄子在人间撒欢。我不知道尚有离别二字,知道我也不在乎。事情一目了然,我们徐徐前进的道路上,已铺满陷阱。我们手挽手走过,兴高采烈地坠入,笑语晏晏。陷阱,只会让我们拥得更紧。苦难,即你我的福祉。
我们兴致勃勃地盯着银行卡上那串神秘的数字,它在不动声色地缓慢生长。我们贪婪地注视它,如同看到天外一块块砖瓦慢镜头飞落。那座我们为之打造的宫殿正缓缓落成。未来的宫殿,或许坐落在城市不起眼的一处,狭小拥挤、往来鸡犬相闻,灰扑扑的如野鸽栖落,可那是我们的皇宫。
很多个夜晚,我应酬回来,喝大了,躺在租房里的床上,开始吹牛逼。严肃地为你描绘未来我们加冕的情景。
那时落日已斜斜坠入山峦,如钩眉月,倒倾的树影,一同为我们见证。圈地为世外桃源,就咱俩,凿井而饮,耕田为食。我说,天黑之前,我们一同前往疆土的边界,与塞外游民易来果蔬。王高兴了也会露一手,做一桌佳宴,邀王后你共饮千殇。
“你到底喝多少啊,还露一手,你会做菜?鬼才信!”
“不许打扰本王思路!”我呵斥王后。
“我们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到点儿就得睡觉。我们准备生一个、两个、三个、四个......”
确实喝了不少,脑袋昏昏沉沉的,我开始掰着手指头数数。
这时,你好像有些脸红了,推我一把,吃吃笑着,整个人钻进被里,不知要捣什么鬼。
我们是贪玩的孩子,乐此不疲地追逐着想象的游戏。像小时候从某个角落拖出储钱罐,来之不易的硬币倾倒一地。反复数点下,每一枚都涂满了油脂。它们是闪闪发亮的冰棍儿。
我坚信有些事情是坚不可摧的。即使有一天来临,天火降落,山河摇动,大地崩裂,我会鼓动双翼,抱起你,如同衔一粒种子,飞向比天空更高,比大海更远的地方。
更高远的地方。
可以抵挡最烈的风,最热的火。
送你回去时,天完全黑了下来。12路车叮叮当当,正辛苦地穿过大半个城市。你的头偏向窗外,无动于衷地任由我攥着手。
窗外,是黑暗咆哮的夜空。
你跳下车,笔直前行。到楼前时,你回头,像往常一样,撩撩扬起的发丝,语气平静:“回去吧!”
你蹭蹭蹭上楼,我听见门响。
我仰头看灯逐次亮起,你的身影晃动,接着没了踪迹。过会儿,灯也灭了。
我忘了怎么回到的住处。
深夜胡乱上网,和陌生人嬉笑怒骂。不知吸了多少支烟,此时万籁俱寂,于朦胧中,忽看到《涅槃经》一段话。
身体有些东西猛地炸裂开来。
上面写着:
佛临终前,阿难倚门而泣。佛知阿难不舍,唤来阿难,劝慰道:
恩爱和合者,必归于别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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