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昔日有个周国,本在陕西立国,出了个文王名唤姬昌,渭水河畔请来姜子牙辅佐朝政,国力日渐壮大。到了其子武王姬发,汇集八百诸侯讨伐商朝帝辛,牧野一战,逼得帝辛自焚于朝歌城内,得了天下,开创了八百年江山。这算是一合。到了东周末年,天下大乱,天子愔弱,出了七家诸侯搅动乾坤。这七家乃是:秦齐楚燕赵魏韩。这算是一分。到后来,这秦国出了位新王,名唤嬴政,先在赵国为质,后归咸阳为王,率百万虎狼之兵,一扫六合,成就一番伟业,自号始皇帝。分天下为三十六郡,郡下有县,郡有郡守,县有县令。这算是一合。未几年,秦始皇沙丘驾崩,幼子二世即位,横征暴敛、民不聊生。出了两位英雄,名叫陈胜、吴广,大泽乡一呼百应,引起天下反旗四立,直指咸阳。这又算是一分。
几路反王之中,单说一位头领,姓刘,名邦,单字一个季字。本是沛郡人士。少为无赖,后为亭长,这亭长是兵头将尾之职。这一日,刘邦押解一干人等前往骊山修建皇陵。刘邦本来无赖,做事散漫,押解又是苦差事,不几日,徒役们就逃得七七八八。到了芒砀山时,刘邦叫徒役们围过来,自己坐在中央,拿出酒来,一边喝酒一边对徒役们说道:“现如今天下大乱,莫说到了骊山,上官说我押解徒役不严,治我疏忽之罪,就算是我平安离开骊山,也只怕只身回不了沛郡。我思来想去,你们不如四下都散了吧,我也去寻个逍遥的去处,这皇粮不吃也罢。”话一出口,徒役们议论纷纷。其中有胆大的说:“这一路上颇得亭长照顾,如今亭长好心,放我们回去,自然感激不尽。但恐怕就算回到家乡,也难免再被捉了。到时候治个脱逃罪,更是生不如死。我等本为楚人,若亭长有胆量,我等愿意随亭长反了大秦,做一番事业。”刘邦闻听此言,心中大喜:“此言深得我心。若有愿随我起事者便留下。其余愿意回家者遇见官吏便说刘邦反了,你们不愿从贼,也好落个清白。”当下,就有十几个年轻力壮无父无母的愿意跟随刘邦,其余人各自散去,刘邦拿出酒来和他们分了。
几人喝得酩酊大醉,趁着酒醉,夜里抄小路前行,几个年轻伶俐的在前面带路。走了一阵,带路的忽然惊慌失措跑了回来,对刘邦道:“不好了,不好了,前面有丈长碗口粗的大白蛇挡在路上,我们还是掉头回去吧。”刘邦醉意正浓,怒道:“你们这带路党太不中用。大丈夫既然想做一番事业,死都不怕,怎么还能怕山野间的畜生!”于是快走几步赶到前面,只见果然有一条一丈多长的大白蛇横在路中,身子足有碗口粗细,正吐着血红色的信子瞪着众人。刘邦趁着醉意,大喝一声:“你这破蛇,敢当老子走路。”拔出剑来,一股脑劈下去将白蛇斩为两段。众人将白蛇尸首踢在两处,继续赶路。
又走了一阵,刘邦又困又乏,找了处开阔的地方躺下睡了。众人无事,有坐下来休息的,有闲着无聊胡扯的。有个略懂药材的说道:“我听说蛇胆乃是药材,看那白蛇个头不小,年头也长,它的胆在市面上肯定能卖个好价钱。”话音未落,几个胆大的小子便骚动起来,七嘴八舌议论着要回去取蛇胆。有几个人商量好了,扭头回去,走到白蛇刚才出没的地方,却不见了白蛇。四下寻找,只见一个老妪在树旁啼哭。有人问老妪为何啼哭,老妪说道:“我儿子乃白帝之子,变化成蛇来到人间。没想到刚才被赤帝之子杀了,故此伤心。”有人说:“这老妪胡说!刚才刘大哥明明杀的是挡路的白蛇,哪里有什么白帝赤帝。”说完就要打老妪。老妪见势不妙,化作一股烟忽然没了。几个人取胆不得,回去见到刘邦,诉说遭遇。众人里有个见多识广的说:“这怕不是假的。这深山老林里不见什么生物,哪有食物能养出那么大的蛇来。看来刘大哥果然来历非凡。”刘邦听了暗自欣喜,众人听了也越发佩服刘邦。
到后来,刘邦东征西讨,平秦灭楚,立国长安,国号大汉——这算是一合。可见古人“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诚不欺我。
刘邦之后,汉家历惠、后、文、景、武、昭、宣、元、成、哀十帝传位到平帝,后来王莽篡位,建立新朝。光武帝刘秀起自南阳,复辟汉室,又历经明、章、和、殇、安、顺、冲、质、桓九帝,传到了灵帝。灵帝年间,张云腾奉师命来在雒阳,与曹操共断连环案,不幸和废皇后邓猛女在公众暴室枯井之中,中了邓猛女的机关,当时被震晕昏了过去,等到醒来,只见眼前漆黑一片,不知何处。
张云腾正要寻出枯井的路,只看见远方有灯光。那灯光摇摇曳曳,不甚明亮。说是灯光,更像鬼火。张云腾走上前去,只见两个人,一黑衣、一白衣,中间夹着个书生模样的老者,走了过来。张云腾问道:“借问官差,此处究竟何地?”那黑衣白衣二人道:“你是谁?如何来在我阴曹?”张云腾恍然大悟,原来自己到了冥界,这黑衣白衣二人想必就是黑白无常。张云腾道:“我也不知如何来的。”无常道:“可有人接引?”张云腾道:“并无。”无常听了,连忙拜倒,道:“赎罪!不知上仙来到,我等冲撞了。”张云腾问了才知,原来平常人死去,都有黑白无常接引,过奈何桥,饮孟婆汤,三堂会审,断定前生善恶。而有神仙之体者,往来三界,毫无挂碍。无常见张云腾来在冥界,却无无常接引,便觉张云腾乃是神仙,故而下拜。
张云腾道:“我也算迷了路,不知如何回去。”无常道:“上仙初结仙果,许不如来往三界之法。不如与我等见过值曹判官,让他亲送上仙归去。”张云腾道了声好,便与无常一同往判官处。
路上,张云腾问道:“这老秀才是谁?许是命数终了?”无常道:“寻常人命数终了,我等前去接引,这老茂才却不是,乃是触怒了我家阎罗王,故而派我等前去拿他。”张云腾道:“却是如何触怒了阎君?”无常道:“此时说来话长。你让他说吧。”那老茂才道:“不才复姓司马,单名一个貌,表字重湘,乃蜀地益州人士。屡次求官,却都被乡里有权势的人将官职夺取了。皇帝因朝廷入不敷出,又开了卖官鬻爵之门。我家穷买不起官,气不过,直到五十岁上下,心中怏怏不平,喝闷酒时,提笔写了《怨词》一首,曰:
天生我才兮,岂无用之?
豪杰自期兮,奈此数奇!
五十不遇兮,困迹蓬戺。
纷纷金紫兮,自何人斯?
胸无一物兮,囊有馀资。
富者乘云兮,贫者堕泥;
贤愚颠倒兮,题雄为雌。
世运沦夷兮,俾我嵚崎。
天道何知兮,将无有私?
欲叩末曲兮,悲涕淋漓。
一篇写罢,诗性又起,又写了五言一首:
得失与穷通,前生都注定。
问彼注定时,何不判忠佞?
善士叹沉埋,凶人得暴横。
我若作阎罗,世事皆更正。”
司马貌又道:“我将两首诗写完,放在桌子上。忽然一阵风吹来,将纸吹到了地上。捡起来,又一阵风又吹了下去。我便急了,道:‘这破风,分明是看老夫不惯。也罢,你要吹掉,我偏不让你得逞。我将这两首诗烧了,好叫老天知道。’说罢把纸向烛火焚了,道:‘老天,你若有知,不知何言以对!我司马貌一生耿直,便是去了阎罗殿上,也理直气壮,绝不惧怕半分。’烧了纸,酒劲上来了,我伏案睡倒了。只觉恍惚之中,有人走进了屋里,越来越近。抬眼一看,原来是几个鬼卒,青面獠牙好不吓人,这酒就醒了七分。鬼卒越走越近,忽然将锁链套到了我脖颈上,锁链不知是何物制成,沉重非常,这酒就全醒了。鬼卒捉了我,口中念念有词:‘你这穷酸茂才,有何德何能,竟然写诗咒骂上天,真真怨天尤人。待我等捉你去年阎罗王,管教你有口难开!’我虽然半百,但日日里田间劳作还颇有些力气,一把抓住颈上锁链,不叫鬼卒把自己扯走,道:‘老天、阎罗,自家不公正,还不许别人发脾气?’这时这两个鬼卒一齐上来,齐力把我扯入此处。”
张云腾道:“茂才也算耿直。既然觉得怀才不遇,不如正好到阎君那里说个明白。倘若才华毕显,还怕阎君不公么?如若阎君果然不公,我平生最好打抱不平,到时候与茂才讨个公道。”司马貌道:“如此谢过上仙。”原来司马貌看无常敬重张云腾,又称他“上仙”,只觉得这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张云腾又肯为自己做主,故而道谢。
一路无话,张云腾与无常、司马貌来到阴曹地府、阎罗殿上,只见殿上端坐一位王者。无常先向阎君回命,又说了张云腾的事。阎君道:“原来是张上仙,但不知如何来到我阴曹?”张云腾便将受师命穿越汉代、雒阳大破连环案一事说了,阎君听了,佩服不已,叫判官拿来生死簿,一看,道:“原来张上仙早脱了鬼簿,登了仙籍。且在一旁暂且歇息,待我问完这司马貌的案子再来请教。”
无常道:“酸茂才!见了阎罗大王还不下跪!”司马貌也不下跪,正视阎王道:“阎君,我早想见你。你身为鬼王,身边判官、鬼卒相助,帮扶者多,却不能主持世间正义,是何道理!”阎王不动声色道:“你的诗作玉帝早已看到,知道你怀才不遇,又道你不该满腹牢骚。适才孤接到谕旨,让你坐这阎罗宝座六个时辰,断一断阴间之案。若断得公平,自然赏你来生富贵;若胡乱审断,定叫你永沉阿鼻,不得翻身。”司马貌听此言,暗自一喜,答应下来。
然后阎君退朝,叫司马貌到后殿。阎君脱下衣冠,叫鬼卒服侍司马貌穿戴上。司马貌本来一表人才,现如今戴好平天冠,穿好蟒衣,束好玉带,装扮出阎罗天子气象。外边鬼卒打起催魂鼓,高叫:“新阎君升殿!”善恶诸司,六曹法吏,判官小鬼,齐齐整整,分立两边。司马貌手持玉圭走出后殿,端坐在阎罗宝座之上,看下面大小鬼官,心中暗想:“玉帝只给我六个时辰,倘若是家长里短的事,断清楚了显不出我能耐,又常言道清官难断家务事,万一断不清楚,又要受地狱之苦。”想罢,对左右鬼官说:“寡人奉旨断狱,须断久拖不决的积年陈案。你们去取陈年卷宗,但有天大的冤案拿来给寡人。待寡人断个清楚,给尔等做个榜样!”旁边判官启禀:“往年也无天大冤案,只有汉初四件冤案,至今三百五十余年,未曾断清。”司马貌道:“禀来。”判官道:“一是韩信、彭越、英布、丁公告汉高帝刘邦屈杀忠臣、恩将仇报,一是刘邦妃戚氏告其妻吕氏专权夺位,一是项羽告王翳、杨喜、夏广、吕马童、吕胜、杨武乘危逼命,一是刘盈告周勃、陈平等残害主君。”司马貌听罢哈哈大笑,道:“尔等该死,这点事情也拖了几百年。且去把四案原告被告一齐唤来,待寡人一次给尔等判个明白。”
鬼卒下去,不一会儿把四件案子原告被告一干人等带了上来。司马貌端坐宝座,问:“原被告可已到齐?”鬼卒称是。司马貌问:“韩信、彭越、英布,你三人本为刘邦臣属,后位列为王,为何告他?”韩信抢先道:“臣当年被刘邦拜将,实在感恩不尽,一心只想报效汉王,博个封妻荫子。可谁知刘邦不计前功,反让吕氏陷害我。那吕氏和萧何定计,将我哄骗到长乐宫,一刀杀死,并诛我三族。此等冤仇,至今已三百余年矣!”司马貌道:“你为大将,当智勇双全,为何轻易着了妇人的道?”韩信道:“本有一军师,名叫蒯彻。能神机妙算,曾劝我自立为王,与刘邦、项羽鼎足而三。可惜有始无终,弃我而去。”司马貌道:“将蒯彻带上来。”不多时,鬼卒将蒯彻押来。司马貌道:“好个蒯彻,为何事主有始无终?”蒯彻道:“这阎君问得好奇怪,想是新手?我学成下山,为的是拯救苍生。当时天下大乱,谁能终结乱世,蒯彻自当事奉。韩信破了齐王,我曾进谏,劝他早日称王,扫楚灭汉,还百姓个太平。谁知韩信自己不肯,反把我辱骂了一通。我若随他始终,怕是我早来这阴曹十年。”司马貌问韩信:“你却如何不听他的?”韩信道:“当时有一相士名叫许复,算我寿终七十二岁,功名成就、子孙绕膝,故不忍叛汉。”司马貌又命将许复拿来,问:“你为韩信算命,为何将他三十二岁说成七十二岁!”许复道:“不是我有意欺瞒,这七十二岁实在是韩信命中注定。可谁知他造孽太深、杀机太重,亲手也残害了不少无辜,自己折了阳寿四十年。”司马貌问韩信道:“许复所说,可是事实?”韩信心中有愧,又道:“某家当年是萧何推举,最后又被萧何设计杀死,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心中至今不平。”司马貌道:“等寡人给你公道。”话音才过,彭越、英布闪了出来,道:“汉家江山本是我等三人挣下。那刘邦唯恐他身后我等坐大,夺他子孙江山,故而伙同其妻吕氏将我三人先后害死。我三人到了阴司,心中不平,故要告他陷害忠良。望大王也给我二人公道!”司马貌诺了,问刘邦:“三人所说可属实?”刘邦道:“属实。”
司马貌又问丁公:“你本项羽爱将,岂能背主纵仇?为何告刘邦恩将仇报?”丁公道:“某在沙场,将刘邦围住,刘邦曾许我半壁江山,某故此将他放了。谁知彼为帝之后,反把我杀害,故此请阎君主持公道。”司马貌问刘邦:“可有此事?”刘邦道:“属实。”丁公道:“你麾下纪信,在荥阳替你死了,你无一官一爵相赠;那项伯是项羽亲族,鸿门宴上,伙同樊哙把你救了,不是背主纵仇?你却与他高官厚禄。还有个雍齿,也是项羽爱将,你平日最怒者,后也封侯。你偏与我做冤家,是何缘故?”刘邦语塞,司马貌问刘邦:“丁公所言可属实?”刘邦道:“属实。”
司马貌接着问戚氏:“你本是妃,为何告正妻?”戚氏道:“当年皇帝被丁公、雍齿所追,到我父亲庄上避难,见我美貌,求为侧室,曾言:若得天下,以我子为太子。怎知后被吕氏所害。”司马貌问吕氏:“戚氏所说可属实?”吕氏道:“属实。”
司马貌又问项羽:“你天下为刘邦所夺,你三军为韩信所破,为何你告这六人?”项羽道:“羽之败,非战之罪,乃天也,故不怨刘、韩。然六将本为我僚属,于我死后,不思葬我身躯,反而为富贵将我分成六块。怎不叫人心生怨恨。”司马貌问六将:“项羽所说可属实?”六将道:“属实。”
司马貌又问刘盈:“你死之时,天下承平已久,你又有何冤屈?”刘盈道:“非是为我冤屈。只恨周勃、陈平受我汉家恩惠,却不思回报。待我母死后,杀我亲生之子,另立我弟为君。还有蒯彻,借兵前来,攻入长安,使周、陈计成。故告其残害主君。”司马貌问周勃、陈平道:“刘盈所言可属实?”周勃、陈平道:“属实。”
司马貌听罢案情,叫鬼卒把一干人等聚到一处,道:“恩将恩报,仇将仇报。且待寡人与尔等断个分明!”张云腾听到此处,竖直了耳朵,要听司马貌如何断案。正是:
分分合合几时休,汉亡魏兴有缘头。
不知司马因何事,江山只得半壁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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