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

是我。

我走在马路一侧，有风吹来，有晃动的影子。对面树下有个女孩，我刚路过，听到她说：“是我……”已经很久没有听到类似的开场白。

两字组成的陈述句，一个发出后小心翼翼等待确认的信号，接在电话那头的：“你是？”像一只碗抛入银河，原想舀起星光，却淹没于深不见底的惆怅。

风吹起她的头发，降落未落的枯叶在她头顶上方。

我缓缓走，用余光接近她，接近她举着手机苍白的手指和下垂的眼睫，接近她的欲言又止，接近她和回忆无事相安的叹息。

“是我”。接下来呢？

我没法得知，电话那头究竟是谁。朋友，恋人，很久没联系的亲戚，或者曾以为一生都将不再有瓜葛的萍水相逢。不得而知里，是一段段找不到话题的空白距离。

也许她为找这个号码，百转千回，从黑名单里，洗出来，洗出污垢和眼泪，洗出感动和不舍不甘。

我坐在对面，阴凉覆盖的石凳。看花纹斑驳地长出来，触角奔向不同的注意力。开出一朵花，或是软化成袈裟。爱恨嗔痴何其多，而一切都将归于风与尘。

她想说什么，是我，我是你的某某某。一个下定义的句式。赶在被动之前，急忙亮出一个身份，一个角色，一个精致符号，一个被选中的立场，而被隐藏的前提条件，是“你的。”

她以为，两个字可以堵住尴尬，没想到堵住的只是自己的喉咙。语塞，意料之中。

其间不再开口，断断续续应答，用沉默堵住对方的沉默。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失效了，因为丧失的时间，是大面积的塌方，堵就是最为直观的抵抗。

礼貌委婉其实很有用，保留隔阂的同时，也保留了回旋的余地。

一个电话，并需要不探讨计谋，可进退维谷要如何收场，却找不到预设的脚本参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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覆盖石凳的阴凉转移了，那女孩的情绪也渐渐转晴。她笑出好看的弧度，指甲圆润透明。我起身离开，带着一种空山新雨后的感受。

你是？

是我。

是你？

嗯。

你说的你，又是那个你，而我，也只是我口中的我而已。

人事都有期限，期限是既定的。无所谓珍惜与错过。而彼此的缘分，也并不止步于相遇相知和别离。

他日，换一个身份重新造访，换掉旧日难以启齿的浅薄，换掉过往的满足和虚妄，将自我摆在正中央。

最惊讶的在于，并不是没有缘分，而是没有天分。只希望善良的人们懂得，在人事既定的期限里，腾让给你的那部分，已经默认了你在他心上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