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小时住在老宅子里,家里养了一只狗,爷爷喊它叫“大黄”极通灵性,爷爷走到哪,它就跟到哪!
刚刚抱来时,眼睛还没有睁开,光光滑滑的像一只软软的小皮袋子。
爷爷端来温温热热的面糊糊送到嘴巴跟前,小东西蜷缩在旧棉袄上一动不动,不闻不看不吃,只是不段的发出“呜呜呜”的声音,让人听了心里很难过。
“他爹,赶紧送走吧,不吃不喝巴巴的靠着,怪可怜的”祖母道。“刚刚断了奶,来到咱家,过几天再等等看吧”祖父道。
“他娘,家里不是还有小米吗,熬点”祖父笑道。“米缸里那点米,人都不舍得吃,惹出这档子事”祖母斜着眼埋怨道。
“嘿嘿”祖父笑道。祖母理也没理祖父,继续摇着棉花车子。
晚上饭桌上多出了一小碗米汤,清清亮亮挂着一层米油。“你这人就是刀子嘴豆腐心”祖父笑道。说着祖父端起米汤小心的凑到小东西嘴边,“快喝吧,”祖父催促道。小东西鼻子嗅嗅,“啾啾”了两声,小舌头飞快的舔着,很快小碗米汤扫得干干净净。
劳累了一天,夜里睡的正香,纸箱里的小东西“啾啾”不停,祖父摸索着爬起来,一看是尿了拉了,怪不得“啾啾”吵个不停,拖出脏的换上,伺候干净服贴了,小东西舒服的蜷缩在破棉褥上睡着了,祖父刚刚和衣躺下,栏里的公鸡就打鸣了。
祖父一边打着呵欠,一边开始洗脸。吃完早饭,好下地干活去。
日子一天天过去,小东西也慢慢的喜欢上这个新家,冬去春来小东西也慢慢长大了,除了嘴巴子有点点白色,通体都是黄色,祖父喊它“大黄”。
祖父走到哪儿,它就跟到哪儿。春天祖父去坡里挖野菜,它就在地里打滚撒欢;夏天祖父去河边游泳它也跳下去;秋天祖父去拾柴火它就摇着尾巴跟在屁股后面;冬天祖父靠在柴火垛上晒太阳,它就趴在祖父脚下打盹儿。
小时候的老宅子门口有一颗碗口粗的枣树,堆着柴火垛,“大黄”没事就喜欢趴在枣树荫下打盹儿。
祖父早上一起床“咳咳”多少年的老毛病了,“大黄”一听到,蹭的跳起来冲着院里晾着的鞋子嗅嗅闻闻叼着鞋子就放到地上。祖父上茅房,大黄竖着两只耳朵眼睛滴溜溜的瞅着四周。
吃过早饭,祖父扛着锄头上坡了,大黄摇着尾巴紧紧跟在祖父屁股后面,来到村子后面,这里有一片小树林,风吹过树梢“沙沙”作响。村屋基后和小树林之间有一块狭长的地,长满了杂草,狗儿猫儿常常出没,祖父好久就看好了这块地,打算恳出荒来,种上点青菜,吃着也方便。
祖父扔下锄头,弯腰拾捡起枯树枝子,碎玻璃渣丢到一边,顺便把杂草拔干净。抡起锄头刨起地来,一锄头一锄头刨着,杂草根腐烂树根根捡起丢到一边去。大黄就竖着耳朵蹲在屋基上两眼滴溜溜的瞅着周围。
太阳越来越高了,祖父额头上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珠子,祖父扶着锄头撩起衣褂擦了把脸上的汗水,树上的知了发疯似的叫着……
大黄不知道啥时候已钻进小树林里,一群鸡正在树林子里悠闲得刨食,大黄悄悄地靠近鸡群,突然来了一个庞然大物,鸡群惊得四处逃窜,“嘎哒嘎哒”吓得飞扑着翅膀夺路而逃,大黄紧紧撵着,鸡群没命跑,有的直接钻到柴火垛里,有的扑棱着翅膀飞到树丫子上,落了一地鸡毛,大黄蹲在树下看着树上的鸡,两撇胡子翘起来!
“大黄”祖父喊道。太阳已到正午,白花花的太阳烤着大地,烤得人心里毛燥燥的,祖父咽了咽唾沫,看了看四周,坡里干活的人早回了。眼看着快到头了,还有一点点,怎么说也要刨完再回去。祖父解开了白汗衫褂子,露出黝黑的胸膛,瘦骨嶙峋根根肋骨看得清清楚楚。
祖父抡起锄头,一锄头一锄头刨下去,汗水顺着前胸后脊梁骨流淌下来。祖父顾不得拭汗,硬憋着口气刨完最后一寸地。
“大黄,俺们回去了”祖父擦了把汗,蹲下身去拿片瓦块头刮了刮锄头上的泥土。
“嗖”的一声,大黄从小树林里钻了出来。“老伙计,还是你聪明,躲到林子里凉快去了”祖父哈哈笑道。
祖父扛起锄头往家走,大黄摇着尾巴懒洋洋的拖在后面,“老哥哥,上坡了”赶着羊群的张老汉笑道。“是咧,恳了点荒,种点菜,吃着方便咧”祖父笑道。“是咧,自己种得不喷农药,不施化肥甜着咧”老张头一甩羊鞭子,清脆一声响,羊群进了家门。“老哥哥,有空来家里坐坐”老张头笑道。“好咧,好咧”祖父笑道。
祖父扛着锄头沿着湾边朝家走着,天儿太热,好像要把一切都烤化了,路上连个鬼影子都没有,祖父闷着头朝前走着,扛着锄头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大黄”祖父吼道,大黄吐着长长的红舌头颠颠的上来了。
“他娘,俺回来了,”祖父说着放下锄头,三两步跨过高高的门槛奔到屋里来,抓起水瓢就舀水喝,祖母一把夺过水瓢,祖父水没喝到溅了一身。“你这老婆子,干啥子,俺喝口水咋滴了”祖父道。“你说咋滴的了,刚下地回来,出了一身汗,就知道灌生水,肚子又该痛了”祖母嗔道。“庄嫁人哪有那么娇贵呢”祖父笑着端起桌上冷凉的开水,一憋气“咕咚咕咚”就喝光了。
“他爹,洗脸水打好了,赶紧洗把脸吃饭”祖母道。祖父不等接过洗脸巾,又跑出了屋子,走到晒在太阳底下的水桶里舀了瓢水倒进柴火垛边的水盆里,只见大黄咪着眼睛懒洋洋得趴在地上伸着长长的红舌头直喘粗气,“大黄,老伙计喝口水”祖父挪了挪水盆,大黄站起来凑到水盆边舔了舔,大口大口喝起来。
祖父回到屋里,捧起水洗了把脸,绞了帕子擦了脖子,胸膛。一屁股坐下来,抓起窝窝头,小葱蘸着自家磨的白豆酱“哇哇”啃起来,“还是自家磨得豆酱香,”祖父大口大口嚼着,腮帮子鼓得高高的,额头上的青筋暴起,“大黄”祖父掰下半块窝窝头丢出去,大黄好像早有准备似的腾空跃起,大嘴巴一张牢牢的接住丢过来的窝窝头。衔着窝窝头屁颠屁颠的走到柴火垛前,三口两口就吞到肚子里了,低下头嗅嗅水盆,咕咕咕喝水,水盆里的水喝光了,前爪子扒着水盆,一不小心水盆翻了个扣在地上了,大黄前爪子扒拉着,扒拉来扒拉去水盆紧紧贴在地上,大黄围着水盆转来转去,逐渐越来越慢,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翠绿照射树梢上,闪闪发光,像一颗颗亮晶晶的星星。大黄蹲下身去咪起眼睛,趴在枣树荫下打起盹儿。
祖父吃过饭,上了炕,摸出烟叶子凑到鼻尖上深深的一闻,“就是这味儿,俺喜欢”祖父撕了条条旧报纸抓点烟叶子撒上小心的卷起来,火柴一划,土烟燃起来,祖父吧哒吧哒几口,白烟从鼻子嘴巴里冒出来,“咳咳”烟叶子太辣了,辣嗓子眼,呛的祖父连连咳嗽起来。
“他爹,别抽那玩意了,睡会子觉,”祖母道。祖父掐了烟,慢慢躺下“他娘,2点叫起俺来,俺还有事咧”祖父道。“行咧,俺给看着,到点就喊你咧,放心吧”祖母坐在屋门口,带着顶针做起针线活来。
饱饱的睡一觉,真舒服,祖父伸了个懒腰下了炕。“他娘,俺去湾沿边转悠一趟”祖父道。“做啥?”祖母抬起眼问道。“找点子东西去,回来你就知道了”祖父神秘兮兮道。说着祖父拿起挂在东屋墙上的镰刀,摸了摸刀刃有点钝,顺手扯了几根草绳泡到铝盆里,撒点子水到磨刀石上咣咣咣磨起来,一会子锋刃闪闪。祖父把镰刀往裤腰袋上一别,背起双手就往外走。
“大黄,俺们走了”祖父一喊,大黄蹭的跳起来,一把蹿到祖父前面去,摇摇尾巴瞅着祖父。“老伙计,俺们上湾沿上溜哒一圈去”祖父道。大黄吐着舌头前面小跑着,祖父背着手后面紧跟着。
湾就是偏靠村子中央的巴掌大点小池塘,四周种着柳树,榆树。盛夏时节,树木繁盛,郁郁葱葱,灌木丛生,藤啊蔓啊野外疯似的长着。几场雨过后,干涸的小池塘涨满了水,绿绿的球澡覆盖了半个池塘,村子里养鱼喂鸭的闲空蹲在湾边网捞球澡,因为这是最好的天然饲料。祖父围着湾沿转了一圈,看好了一处长势非常好的藤条。祖父拿出镰刀,大手一拨藤条,簇簇拥拥紫色小花扑簌簌掉落下来,摸到藤根留寸点,手起刀落稳稳当当利利索索的割下来,一会子地上堆得高高的,祖父眼看差不多了,镰刀往腰里一别,抽出草绳一捆打个结往肩背上一扛就往回赶。
“大黄,俺们回去咧”祖父高声叫道。“嗖”一声,一个黑影子从柴火垛后面跑出来,摇摇尾巴,窜来窜去,一老人一大狗,踏着余辉往家去。
“他娘,俺回来了”祖父高声道。祖父一把把青青的藤条从肩背上卸下来,镰刀往东屋墙上一挂,就准备蹲下身去解开草绳。祖母颤颤巍巍扶着门框“他爹,先吃饭咧,等会子凉了”祖母道。“老婆子,你不懂的,刚割下来的藤条又鲜又软又有韧性,编框子好使的很,俺紧把手就能做完,做完活吃饭,晚上饭不着急”祖父道。“俺不懂,好像就你懂似的,这就像刚刚酪的葱油饼,又鲜又软又好吃”祖母笑道。祖父一听,有道理哈哈笑起来。
“老婆子,去屋里给俺找出那只黑匣子,顺便给俺倒碗水喝,渴死俺了”祖父道。祖父解开绳子,一根根美美的看着藤条,这些足够能编三个挑筐子,一个给老大家,一个给老二家……
祖母颤颤巍巍端出水碗,祖父一把端过水碗饮牛似的咕咚咕咚喝光了,袖子擦了擦嘴巴。埋头干起活儿来,抽出一藤条脚轻轻踩着,篾刀子轻轻一剖,软软长长的藤条破空脆响,花花粉粉飞到祖父眼睛里,祖父揉了揉眼睛,苍老有力的大手灵巧的翻转着,几下挑筐子就有了雏形,挑筐子在祖父手里飞速的转着,瞅了瞅天,晚霞布满天空,大黄竖着耳朵蹲在地上静静的瞅着祖父。一听到巷子里过路声就马上跑出去,“汪汪汪”吓得骑车子的妇女蹬着车子拼命往前骑,大黄死死的撵着人家,咬着人家裤腿脚子追着跑,吓得骑车的妇女哭爹喊娘,追出去好远,大黄才颠颠得跑回来!
“大黄,狗东西乱咬人”祖父骂道,大黄瞅瞅祖父,小样可怜巴巴的,眼眶湿润着,摇摇尾巴悻悻的趴在柴火垛上。
最后一点晚霞退去,消失得无影无踪,枣树枝儿轻轻摇晃着,几只燕子低低的盘旋着,栏里的几只鸡早已经栖到梁上。
“他爹,饭都凉了,别弄了,赶明儿再干吧”祖母喊道。“好咧,马上就好,老婆子”祖父答应着,天越来越黑了,屋里亮起了灯,祖父吃力的转动藤条,眼睛模模糊糊,勉强把最后一根藤条塞到挑框子里,祖父挣棱着半天站起来,好像腿不是长在自己身上了,大手扶着腿慢慢站起来,坐久了,腿都直莂了,祖父敲敲大腿,晃悠着往屋走去。“老婆子,你不是老说咱家那个挑筐子装东西又沉又累人,吃完饭试试刚编的轻巧不轻巧”祖父笑道。
“有用着的就行咧,站那,先别动,俺给你扫扫”祖母说道,转身爬上炕抓起扫帚慢慢退下炕头来。“俺给你扫扫,”祖母拿起扫帚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扫了一遍。
“快洗把手吃饭吧,菜都凉了”祖母说着递过一个白面馍馍来,祖父没接白馍馍,抓起窝窝头就啃起来,一边啃一边随手掰了块窝窝头丢出去,这次大黄确没有跳起来接窝窝头。祖父朝门口张望了一眼,嘴巴里嘟囔,夹起一筷子红红的辣椒炒虾酱,腮帮子吧嗒吧嗒响,一顿饭下来吃的满头大汗,转身找起蒲扇轻轻扇着。
“他娘,这天闷的慌,瞅着快要下雨了”祖父脱下白汗衫布褂子,赤着胸摇着蒲扇。
“下吧,下点雨也凉快凉快,老天爷也该下场雨了,麦收前就不用浇地了,省的孩子们半夜三更看沟子浇地”祖母道。“嗯,是咧”说着祖父爬上炕抓起一截玉米穰子挠起来“还是玉米穰子挠着痛快,真落地,老三买的痒痒挠光好看不中用”祖父道。
“俺看你是皮糙肉厚,就使得惯玉米穰子”祖母笑道。祖母收拾洗刷完了也爬上炕,昏黄的灯泡轻轻动了一下。好像起风了,窗户纸鼓哒鼓哒,雨点子落下来,轻轻砸在水桶上,吧哒吧嗒响。
“俺得起去一趟,”祖父道。“他爹,快睡吧,天井里没有怕淋的东西,”祖母道。“俺心里头好像有东西咬着俺似的,睡不踏实”祖父一骨碌翻身坐了起来披上衣服下了炕,“他爹,带上篼笠”祖母道。“他娘,你睡吧,今儿晚上吃得太多,正好走走溜溜食”祖父道。祖父从墙上摘下篼笠带上,打开屋门,一阵风吹过来伴着雨点子啪啪打在脸上,祖父不禁哆嗦了一下子,缩了缩身子,雨越下越大,砸在地上冒起水泡泡,雨水哗哗哗的往外流去。祖父跨过高高的门槛走进了雨中,深一脚浅一脚来到狗棚子里,只见片瓦严严实实大黄蜷缩在狗棚子里,尾巴甩来甩去。祖父心里稍稍松了松,抬脚便往屋里走去,霹雳白光一闪,空中像炸了雷似的。雨点又急又大抽打在祖父脸上雨水模糊了双眼,一会子衣服裤子都浇透了,三步两步急急得跑进屋里。
“他娘,雨真大咧,这会子可不用浇地咧”祖父说着拭了把脸上的雨水,轻轻的甩了甩篼笠的水挂在墙上。
“你说你,一把老骨头了,自个不爱惜自个大晚上滴往雨里跑”祖母道。祖父把湿透的衣服裤子脱下来,丢到炕沿上,哆哆嗦嗦上了炕钻进被窝里。祖母捂了捂,也躺了下来,一夜风吹雨打。
早上起床雨停了,雨后的世界格外清新,像是被洗刷了一遍,祖父深深吸了口空气,朝大门走去,突然脚下好像踩到了什么东西,软软粘粘的,祖父抬脚一看是昨天那半块窝窝头,祖父脸色瞬间由红变青,由青转绿,还是打开了院门。
来到柴火垛前,枣树叶落了一地,几只青青翠翠的枣子落在柴火垛上。大黄还蜷缩在狗棚子里一动不动,似咪非咪着眼睛,没有了往日的神彩。“大黄,老伙计该起来了,太阳都老高咧”祖父蹲在狗棚子里道。大黄还是一动不动,祖父伸出大手轻轻的滑过黄黄的皮毛,大黄狗尾巴甩了甩,身子动了动,祖父大手一摊,粗糙的手心里是昨晚上被雨水泡透的那半块窝窝头,大黄狗鼻子嗅嗅,看看祖父,又看看窝窝头,几口扫得干干净净。
“他爹,去井边担桶水来吧”祖母道。“哎,有够做饭的水不咧,”祖父朝屋里喊道。“够”祖母道。“那就傍晚去挑,忙完手上的活”祖父道。“真是指使不动咧,要不是俺走不了路,俺还用指使你咧”祖母道。“你走路都摇摇晃晃,担水还不连人带桶都摔了,路上没有看别人的了”祖父哈哈笑道。
到了傍晚,祖父提着两只水桶,拿着扁担来到井边,大黄摇着尾巴,上窜下跳,撒欢似的前爪子扒着井沿朝井里瞅着,祖父打了两桶水,一手扶着扁担,一手扶着桶,晃晃悠悠往家走。一路走一路和相熟的人打着招呼。大黄远远的跟着,祖父担着水一脚跨进门来,把扁担竖在墙上,提着水就往水缸里倒,只听得外面巷子里传来嗷嗷嗷狗的惨叫声,祖父心一惊一慌水桶掉在地上,撒了一地水,祖父顾不得水桶,跑出门外一看,大黄奄奄一息躺在地上,一个矮矮的扛着锄头的男人拐进了墙角。
第二天大清早,祖父拿那半张旧羊皮褥子裹了大黄,扛到村子后埋在那棵桑树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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