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月在夜空中吹落北风,孤冷地摇曳,将漫天星河抛洒向广袤大地,然后散落在积雪上,晶莹透彻。这是一年中最寒冷的月份,屋外的所有事物仿佛都已停滞,人们前行的步伐愈加缓慢,流浪的猫狗蜷缩在肮脏的垃圾桶旁,等待着尚有余温的残渣剩饭。
白良把下巴缩进了围巾里,双手插在黑色羽绒服的衣服兜儿中,喘着哈气,迎着雪色,脚下踩着“沙沙”的声音,奔着乐天街街头的小酒馆走去。走到门口的时候,他狠狠地跺了两下脚,将粘在鞋子上的雪弹去,又拿起了旁边的扫把,扫了扫鞋面,才打开门进去。
脱下帽子,迎面跟老板示意了一下,抬头看了看钟,已经是午夜十二点多了。眼睛扫了一眼屋内,除了白良,店里还有五位客人,他们分坐在三张桌子上,两张两人桌,一张一人桌,这几个人里有四个他都是认识的,且不说他们是这里的常客,每次来都能碰到,他所就职的派出所就在这条街上,入职三年来,几乎这条街上的人他都曾打过交道,每一个人他都叫的出名字,是不是生面孔,一眼就看得出来。
“呦,白警官来了,这么晚下班?” 坐在火炉旁的那桌,一个肥头大耳,穿着蓝色T恤的人突然搭茬道。
他叫老袁,退休的政府干部,说话咋咋呼呼的,说十句有九句是吹出来的,但为人热情,只要用的到随叫随到,大事小情都不落下,凡事说的有来道去的,所以街坊邻居都很乐意跟他相处。儿子在日本定居,去年把他们老两口子接了过去,没待上一个月,老袁就一个人跑回来了,说是住不习惯,规矩太多,周围也没个人情味儿,留下老婆在那照顾刚出生不久的小孙子。
“啊,这几天有案子,天天都一堆事儿。”白良回应道。
“一起喝点啊,咱们再叫上两壶。”老袁说。
“是啊,良子,这么多天不见,陪我们老哥俩喝两杯。”坐在老袁对面的老张笑着开口说道。
老张是隔壁旧书店的老板,六十几岁了,一直单着没结婚,生活起居很是自律,平时喜欢写写字,看看书,没事儿躺在摇椅上哼哼小曲儿,想酒喝的时候,就叫上老袁或者酒馆老板一起整点,实在没人自己也喝,过活的好不自在。每个月他的外甥会抽空来看他一次,问问身体状况,生活上缺什么东西,然后就走了,所以大部分时间他都一个人。
“不了,二位大爷,这么晚我可不敢跟您俩喝,喝上了我明早都出不了这个门儿。”白良玩笑似的说道。
“臭小子,行了,起开吧!”老袁大笑一声说。
“好勒,您慢慢喝哈!”白良说。
“良子,我那来了批新书,抽空过去挑。”老张说。
“知道了,谢了,张大爷!”白良点了一下头道。
“哈哈,客气!”老张说完,拿起杯子抿了一口酒。
白良没事儿的时候最爱去老张的旧书店搜罗小说看,时常和老张聊点书上看到的东西,或是一些有的没的,渐渐地把那当成了一个站脚点。老张也是很乐意白良去,一来他喜欢爱看书的年轻人,按他的话来讲,只要你看的是书,即便黄色小说都无所谓,知识嘛,只要能成书就不分贵贱,二来他平时生活实在是没人搭腔,有个人来他心里都欢喜的不得了。
白良又冲旁边桌的李老师面带笑容地微微点了个头,算是打了个招呼,李老师也同样回了一下,就继续跟同桌的年轻人交谈起来,那个人白良没有见过,看起来很年轻,还是个学生的样子,但又不像中学生那样青涩,应该是个大学生吧。
最后一个,是坐在后面靠窗角落里的一个十六岁的女孩儿,叫冉晴雯,极其叛逆的高一学生。我见过她的好多次,都是在所里,打架、闹事、破坏公共财务·····只要你能想到的,没有她没做过的。母亲是个的老实人,平时打打零工补给家用,所有心思几乎都寄托在她的身上,该花的钱再多都舍得,不该花的也一分都没省下,每次去保释的时候,都哭的跟泪人儿似的,让人看着都难受。她父亲是名海员,经常出海不在家,父女俩不见面则好,见面就吵,家里鸡飞狗跳的,白良只见过她父亲一回,那次她差点被自己亲生父亲打残,听说在医院住了很多天。
白良在晴雯同一面墙的另一个角落坐下,路过她桌子的时候,她故意把头偏向了窗子一边,望着窗外被灯光浸染的雪街。她在逃避他的目光,心里一定是在祈祷他不要跟她讲话,在她眼里,白良不过是另一个令她厌烦无比的大人罢了。而白良也并不想跟她说些什么,在他眼里,这个叫晴雯的女孩已经无药可救,即便他是警察,也没有理由去随便管教一个夜不归宿的未成年少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跟老板叫了一壶刘十酒,一碗炸酱面,一盘卤牛肉,和一份手撕羊排,这是他最近几天里,吃的最奢华的一餐了。这家酒馆是乐天街上唯一一家彻夜开门的店,名叫酒炉,店面虽小,却已是四代相传。据老板讲他祖上是个秀才,因时局变化,仕途受阻,所以投笔从商,没什么别的能耐,就是极为好酒,尝遍了这一带的家传好酒,每天在外喝酒,在家酿酒,经过反复的品尝和酿制,成就了自家独树一帜的美酒,把酒取名“刘十酒”,秀才不姓刘,店名和酒名都源于白居易的一首诗《问刘十九》: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白良拿起酒壶把酒倒入杯中,用嘴唇轻轻抿了一口,酒的温度正好,不冷也不热,于是一口干掉,含在口中,眼睛和双唇紧闭,抖了抖喉结,慢慢的由喉咙顺到胃里,犹如一把烈火燎了整片草原,顷刻间,身体上的每一个细胞都沸腾了起来,寒意全无。
“能···给我一杯吗?”
此刻的白良正在狼吞虎咽地吃着他手里的炸酱面,忽然一个柔弱却又清脆的声音划过耳畔,听起来宛若被微风拨弄而惊慌不已的风铃,他嘴里的面还没有吞咽下去,筷子还停在半空中,抬头看了看,眼睛停顿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一身校服,披散着淡黄色的头发,戴着金丝的大圆眼镜,透过镜片就能清晰看到的粗糙妆容,和被劣质化妆品摧残的稚嫩脸庞,如果不是白良认识她,真难看得出她才16岁。
“不行,未成年不能喝酒。”白良没有放下筷子,把头低下,嘴里嚼着面条说。
“我喝过酒,前段时间天天喝。”冉晴雯不服气地提高了一点音量。
“为什么找我要,你不知道我是警察?”白良不屑地问。
“知道,我妈跟老板打过招呼了,他不会卖给我的,其他人都是两个人一桌,不方便要,要了也不会给我。”冉晴雯先是回头看了一眼,然后说道。
“厉害啊,还知道对落单儿的下手啊,你确定我会给你?”白良咽下了嘴里的东西,抬起头轻蔑地笑了一下。
“不确定,但你不是好警察。”冉晴雯直直地盯着白良,跟进来时候看到的女孩仿佛判若两人,眼神犀利,带着些许的敌意。
白良没有说话,瞪着疑惑的眼睛看着她。
“上次进去,我妈去你们派出所,我看到我妈给你们警察塞钱了。”她直截了当的说。
“我怎么没看到钱,又不是我收的。”白良说。
“在烟盒里,有人打开的时候我看到了,反正你们警察没一个好人。”冉晴雯说。
“嗯,确实没有好人,但起码没把你送到拘留所去。”白良有点不耐烦了,从兜里掏出了一根烟点上。
冉晴雯目光跟着烟盒移动着,然后看着白良嘴上冒着白烟儿的那支。
“这么晚了,快回家去,少让你妈操点心。”白良说
“她今晚在电子厂的夜班,等她老公睡死了,我再回去。”她回应道。
“你是说你爸爸?”白良吐了一口烟说。
“老早以前就不是了。”冉晴雯说着,眼神不由自主地有了些波动。
“我恨他。”她最后说道。随后从椅子上拿起包,走了。
白良手中的烟几乎全部都落为了灰烬,他用力地吸了一口,将烟屁股插在了烟灰缸中,将酒壶中所剩不多的酒,倒进杯中,一饮而尽。结账的时候,酒馆里只剩下老袁和老张的那桌还没有撤了,跟二老打了个招呼就走出了店门。
一阵寒风袭来,身上只是感到一丝清凉,酒精把人的身体烧灼成了一个火炉,白良的脸上透着泛红的光晕,“沙沙”地向家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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