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浮

阿稳自杀过一次。

当时是凌晨两点，大家都在熟睡的时候，十七岁的阿稳一个人悄悄地走出家门，来到了楼顶。

阿稳在跳楼前，抬头望了望天，星空晴朗，在这座城市生活了那么多年，他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多星星。

仿佛在那一夜，所有的星星都在注视着他，准备好嘲笑他无可救药的愚蠢。

他突然感到很生气，双手扶在栏杆上，用力一撑，脚下一蹬，整个人翻了过去。

风声在耳边呼啸，阿稳觉得一阵耳鸣，他屏住了呼吸，感受着坠落的愉悦。

不管是什么都有终点，当他停下来，一切都会停下来。

阿稳伸展双手，望着地面离自己越来越近，他闭上了眼睛。

会疼吗？是立刻死去，还是会垂死挣扎几秒钟，要是那样的话，应该会很痛苦吧？

等等，时间过去多久了？风声消失了，耳鸣还在继续。

坠落停住了。他茫然地睁开眼，惊诧地发觉自己离地面就差不到一厘米的距离，就连鼻子也没挨着地。

怎么回事？

他在做梦吗？还是说他已经死了？

他挣扎着从地上站了起来，掐了自己的手臂一下，疼，他吃痛地皱着眉头。

见鬼了，为什么他还没死？他觉得头疼得厉害，仿佛有锥子在钻他的脑门。

阿稳捂着头，难受地回到家里，钻回到被窝里沉沉地睡了过去，睡到第二天下午才醒。

没人知道阿稳自杀过，他也没跟人提起过。

在跳楼自杀没死成的第七天，阿稳总算察觉到有哪里不对劲了。

阿稳的脚无法着地，准确地说，他整个人飘浮着，距离地面大概五厘米左右的样子，不管他走到哪里，都是相等距离地漂浮着。

最奇怪的是，没有一个人看得出自己漂浮着。

他曾拿手机拍照，可在手机里呈现出来的画面是他的脚着着地。

难不成是因为那次自杀没死成造成的后果？

自那之后，阿稳发现漂浮的距离变得越来越高，当他漂浮离地面一米时，阿稳感受到了绝望，他觉得这个漂浮不会停止。

母亲跟他说话时，从他的角度看，母亲仿佛在对着他的膝盖说话，而他只能看到母亲的头顶。

他怕了。

“妈，有奇怪的事情发生在我的身上。”

阿稳哭了。

“怎么哭了呢？”

“妈，我一直飘在半空，没办法站到地面上。”

“傻孩子，你不是好好地站在我面前吗？”

完了，没有人能救他。阿稳崩溃了一阵子，母亲带他去医院，医生说这孩子可能学习压力大了，平时要劳逸结合，好好休息就没事了。

阿稳看着医生的秃顶，紧紧地咬住了嘴唇。

漂浮没有停止。

阿稳想要去死。

站在车流中的阿稳，被风吹得乱飘。

想要拿刀割破自己的手腕，可手里的刀却不受自己的控制，他完全失去了对力的控制。

他寻思着饿死自己，他已经一个月没有吃饭和喝水了，可他还活得好好的，他完全感受不到饥渴。

他身上的衣物和鞋子逐渐变得破旧，他自那时候开始就没有再着衣物，在其他人眼里，他依旧是个正常人。

阿稳睡觉的时候，是飘在半空中，他渐渐习惯在空中睡觉。

阿稳二十岁那年，阿稳已经无法在室内活动了，漂浮的高度无法让他进入狭窄的空间。

在他成长的过程中，与母亲的沟通越来越少，他离开家后，母亲也回到了老家，跟外婆住在一起。阿稳已经有一年多没看到母亲的脸了。

阿稳无法正常生活，他活得像是一个幽灵。

有时候阿稳回想起自己那天为什么想要自杀，不由得苦笑起来。

阿稳在学校的成绩一直很好，只是在性格方面，他觉得自己很糟糕，无法融入集体。

当那个他曾经很尊重的老师，放学后叫阿稳单独去他的家，阿稳遭遇了他无法理解的一个噩梦。

他不知道该向谁倾诉。

老师没有放过他，阿稳很难受，他想拒绝他，想举报他，可老师说了，“我是无所谓了，我是说，你也无所谓吗？”

同学会怎么想他，母亲会怎么想他？

阿稳本来就是一心放在学习上的孩子，在面对可怕的遭遇时，他失去了反抗的能力。

在那天，阿稳拿着准备好的水果刀捅进了老师的脖子，确认他死后，阿稳洗了个澡，洗去身上的血污，穿上干净的白色校服。

在还没被人发现之前，他决定死去。

阿稳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变成【漂浮人】。

阿稳不住地漂浮着，他现在可以到达十层楼的距离了。

他就这样漂浮着，受着风吹日晒，有时候下雨了，会悄悄地躲到某栋建筑的窗户下。

在那之后，他去找过母亲，母亲变成了一个点，他听不见母亲的声音。

母亲是不是微笑着对他说，要好好生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漂浮着。时间在流逝着。

阿稳像是自由的鱼一般在云上奔跑着。

没有人发现他。

有一天，阿稳醒过来，看到了阳光照射在云朵上，眼前仿佛是一片波光粼粼的海。

阿稳流着泪，感受着内心中前所未有的快乐。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