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脏

（一）

  护士把用过的一次性针头套好，扔回盘子里的时候。又瞥了一眼小女孩。

  挺有意思的，刚才还哭的稀里哗啦，她家里人一走，小脸马上就风平浪静了。护士笑了笑，想去逗她，又想到自己刚值完晚班，脸色可能不大好看，就说“这孩子听话呢。”，一边走掉了。

  她爷爷在床上，乐呵呵地应了，接着看他的电视。

  小女孩没没不太高兴了。懂事这句话是不是骂人的吗？她想。

  以前没没很懂事，她妈妈总这样夸她，然后奖励她玩具和糖，没没还挺开心。后来爷爷住院了，妈妈陪她的时间越来越少。

  好像生活一下子露出了它无情爪牙，没没第一次学到变化这个词。

  她不喜欢，她没有束手待毙。

 

  哭闹虽然可耻，但是有用。妈妈已经对着一张卡焦头烂额了好几天了，这边没禁住，答应陪她去游乐园。没没一时高兴过头，没忍住夸了妈妈一下。

  妈妈脸色马上不好看了，揍了没没一顿，说她捣乱，游乐园去不成了。

小女孩的内心第一次受到巨大的了颠覆。

（二）

  男人拿着化验和检查的单子到房间里来，人高马大，凶神恶煞。

  “？”他奇怪，“那个小爱哭鬼呢？”

 

  结果一回头，小孩在门边站着玩手机。

  他要去摸小孩的头，小孩一躲，一溜烟就跑她爷爷床边上，只留后一个脑勺给他。

  男人脸上出现了尴尬的表情，他摸了摸下巴，说：“现在的小孩，都是怎么回事，小小年纪也整天捧着手机。”

  “小丫头不懂事。”老爷子依旧是笑眯眯的，刮了一下没没的鼻子，“真是没名堂。”

  没没不情愿地把手机放下。隔壁床大娘带着通气面罩，这个时候还有力气插句嘴。“要赖这个叔叔长的凶，小孩子害怕。”

  她才不怕大叔，她怕的是爷爷。在护士又过来他们房间，把针头像对其他人做的那样扎进爷爷的手臂的时候。没没忍了又忍，请求道：“我们回家吧爷爷，我不喜欢这个地方。”她也想她妈妈了。

  为什么一个好好的人，要来医院，然后花钱，请别人把把这样冰冷的尖尖的钢铁扎到自己的身体里去。她们学校老师平时都从来不许学生接触这样危险的东西。她不理解。

  “人活着总是要受罪的，没没，向叔叔学习，坚强一点。”爷爷眯着眼说。

  鲜红的血从人的身体，通过透明的管子，流进几个玻璃瓶里。没没摸了摸，是热的。

  这些温暖热烈曾经从心脏奔涌而出，又周而复始，他们来自那个仿佛永不停息地方，现在再也回不去了。

  护士姐姐没有说什么，温柔地腾出手捏了捏没没的脸。“小妹妹乖，爷爷生病了，来医院治好病就带你回家啦。”

  没没勉强的笑了笑，她想努力变得看上去很乖，但她再也不要听话了。虽然就算是这样，爷爷有时候也还是会骂她没名堂。

（三）

  大娘昨天晚上被推走了，病房外来了很多人。

  没没觉得特别吵，一个人去走廊上瞎逛。

  光芒从苍穹一往无前地流向大地和尘埃，高楼大厦的钢化玻璃一齐闪耀，像是某个巨大的机器被按下了开关，吵闹是这座城市繁荣的心脏。

  阳光也穿过住院楼的楼梯间窗口，13楼楼道里冷冷清清。

男人这几天连着几个晚上都没有睡觉。他蹲着抽完烟，面无表情地把烟从窗户口扔下去，站起来准备回病房。把银行卡插进钱包，几次没放进去，又掉在了地上。

  他愣了一下，要弯腰去捡。

  可能是之前蹲得太久，竟然一下子眼前发黑，从楼上滚下来。

  还好反应够快，他身上倒是不怎么痛。就是最后那一下整个头重重拍在地板上，让他人蒙了。

  他开始模模糊糊地想，小鱼今年16岁，他要供他继续念书，要考上大学。可能多读点书，就不像他一样总是受骗上当了。

  还好小鱼脑子好，他又一身有的是的力气，以前哪里要愁没饭吃。因为人心里的期望看起来有实现的可能，所以他每天总是过得很满足的。

  医生说小鱼要换一个肝。一个肝。

  他空有一身力气，但又要去哪里弄来一个肝？

  用我的行不行？医生说不行，匹配不上。

  男人这时候扶着脑袋站起来，摸了摸脸想确认自己的表情不是那么痛苦。想哭又想笑，末了却从喉咙里发出一种要消失的声音。

  他以前觉得，人有钱没钱都无所谓，过得开心满意就好，像他和小鱼一样。

  生活给了他一记无情的耳光。他才知道，钱是能买命的。

  来钱快的生意是早都已经写进了刑法的。男人想了想，下楼去了。

（四）

  没没在楼梯口摇了摇头，原来坚强就是要叫人像条狗一样吗。

  她想起以前自己偷偷养过的兔子，金鱼，乌龟，爷爷骂她尽弄些没名堂的东西回来。

  但最忘不了的还是她捡回来的一条小狗。

 

  她家是不准养狗的。

  人都养不活了，你还弄条狗回来，你这小孩懂不懂事。自从妈妈生了弟弟以后，很多事情都不许做了。

  小狗不知道自己的命运，每天没没放学回家总是第一个冲过去摇尾巴。

  她同小狗被带去乡下过暑假，走的时候狗留下了。

  山里路还没通好，她们坐的是那种很老旧且还慢的小巴车。

  车一路开，没没的小狗就在车屁股后面一路跑，叫声很难过。后来就听不到了。

  那是一种什么东西裂开的声音。

  大叔还说她是爱哭鬼，结果自己一个人躲在这里，还发出像那天跟着她的小狗一样的声音。

  他的巴车也跟丢了吗？

  没没没思考多久，又开始想着要怎么说服爷爷早点回家了。听说大娘都没治好呢，那个护士姐姐真是会骗人，这里面的人都是骗人精。

  叫爷爷早点回去吧，万一爷爷也没治好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