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一妖大摇大摆地往一品居所在地杀去。这次七殿下到底记起了带钱，较上次愈发显得气度从容，走在车水马龙的道路上，竟有一种闲庭信步的悠闲之态。小摊小贩对这种气质最敏感，俱都远远地让开了一条道，却也不忘热情地吆喝生意。
小玉对这种气氛没什么特别的感触，看到捏泥人的摊子便没能走动。那摊主是个很老的手艺人，眼神却还很好，眯着眼看了会小姑娘，手底下动作不见停，不过一会就捏出了个小姑娘，瞧着竟有八九分像，把小玉稀罕得不行。
萧成看了忍不住笑了笑，这么一会工夫那老艺人却是又捏了一个他，不像小姑娘那个笑得颇憨，他的只微微漏了一点笑意，却已能看出面色柔和。小玉把这个也接过来，眨巴眨巴眼看他。
萧成会意，拿出钱囊。那老艺人道，“承惠十文。”
竟也没有漫天要价。他们这些在梁都生活过大半辈子的人都有自己的分辨人事的能力，知道有些花枪大可不必耍。若是走了眼，丢人现眼是小事，得罪了权贵坏了活路才是大事。
萧成挑了一角银子丢下，带着小姑娘继续往前走。
这一路上，除了小姑娘抱了一怀的小玩意儿，两人相继遇到了七波卖身葬父，四波强抢民女，五名没站稳差点撞到萧成的姑娘——当然，他没让人撞成。别的不说，萧成手底下还是有点真功夫的，游鱼一样避开了。有几位大概是业务不熟练，没有料到萧成躲开了，直挺挺地摔地上了。
小玉小心翼翼地从摔倒的姑娘边上绕开，好跟上就要走远的萧成。她之前倒是扶过人，可是人家根本没有理她，起来第一句就是“多谢公子。”声音柔媚婉转，令人意动神驰，比小玉这个修了两尾的狐妖魅惑多了。
小玉不懂这世间很多事，却能够洞悉许多纷杂表象后面的那一点真相，就像从满壁画像里认出一个人的悲伤。她觉得面前的人不怀好意，于是丢下人和萧成走了。这让萧成有些惊讶，却十分满意——他原以为需要大费唇舌。
“梁都穷人真多。”
“嗯？”
“咱们一路走来都有好些人葬不起家人，不过这的人也都很好，乐于助人。”
萧成似笑非笑，“能在梁都常出现的面孔，哪怕是一个乞儿，都比外地的小官有钱。至于好人……”他回头，刚才摔倒的姑娘已经被一位年轻公子扶了起来，两人正含情脉脉地对视。
梁都结一段缘分就是这样快。有被当作冤大头的愣头青，闲书看傻了以为遇到了命中注定的天女，也有厌倦了斗鸡走狗故意来找点新乐子的纨绔子弟。遇到后者，就不知道最后是哪个占了便宜了。
小玉还在问，“好人怎么了？”
“我们到了。”
一品居没有小姑娘想得那么大。三层的小楼，门口站着两个青衣伙计，长得只能算是端正，但胜在干净整洁。见了客人，分了一个上前迎客，话说得熨帖，既不刻意殷勤使人聒噪，也不会让你觉得受了冷待。他没有往人多的一楼大堂带，而是把人引到了楼梯口，微鞠躬，“客人楼上请，上头有伙计候着，您吩咐就是。”
到了二楼，不用吩咐就有用惯了的小二上前，“七爷是往楼上雅间去，还是二楼择一处位子？”
萧成找了个靠街的位子，小伙计又问，“今儿有楚师傅的豆腐鱼头，您尝尝？”，手下已经利落地布了碗筷。墙边挂着水牌，那是今天提供的菜色，另外就是一些常见的菜肴点心。
要了伙计强力推荐的豆腐鱼头，点了小姑娘心心念念的小馄饨。萧成看向小姑娘，“还要什么？”
小姑娘没有来过人间的酒楼，她问，“你们这做的鸡好吃吗？”
小伙计笑得矜持，“来了咱们这的人多，倒是没听说有不好吃的。要不您点几个，不好吃这顿就当是咱们请您的了。”
小姑娘两眼冒星，“那把这的鸡都上一遍！”
小伙计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姑娘不会是来砸场子的吧。他偷眼看了下萧成，见他没有说话，壮起胆子道，“姑娘，咱们这的鸡种类不少，要不您挑几个吃着先？”
“那有哪些啊？”
“有烧雏鸡、酱鸡、熏鸡白肚儿、罐儿野鸡、山鸡、软炸鸡、拌鸡丝、栗子鸡、筒子鸡、山鸡丁儿、扒鸡腿儿、扒鸡块儿、鸡丝豆苗、麻辣野鸡、炒田鸡……嘿，这最后一个不是鸡。”
小玉喜笑，“那除了最后一个都来一份。”
“诶好嘞诶？”
……
等小玉把桌上最后一块鸡肉就着酱汁吃干净，小伙计才回过神来，“姑娘真是好胃口。”
“是你们这的东西做得好，还有别的吗？”
一盘什锦蔬菜摆到了小姑娘面前。
小姑娘看了一眼，颇为勉强，“萧成哥哥我吃饱了。”看萧成不信的样子，还有模有样地打个嗝，示意自己是真的饱了。
“不吃也行啊，下次咱们就不来这了。”
“那……那我还是吃吧……”小姑娘夹起半片叶子，偷撇了眼萧成，见他没有半分通融的意思，委委屈屈地把叶子往嘴边送，萧成依旧盯着她。
半个时辰的工夫小姑娘终于吃完了最后一片叶子，萧成满意地摸摸她的头。两人下楼，这会才是饭点，一伙人正往店里来。
“多吃菜蔬对身体好。”他给出了自己的理由。
“我们妖族不吃菜。”不服。
“小孩子都应该吃菜。”说理。
“我不是小孩子，我是一百五十年的大妖。”依旧不服。
“相当于人类十一二岁的孩子。”用数据说话。
“那我也是一百五十年的二尾大妖！”仍不服气。
萧成报以微笑。
小玉还要说什么，忽然被萧成打旋抱住，又轻轻地放下。小姑娘被转了个圈，有些晕乎乎的，不由转头看向后头，萧成再想阻止，却已经来不及了。
那头两位姑娘正在兄长的陪同下上楼，他们这一行远比二人组声势浩大。年轻姑娘把滚了一圈毛边的大斗篷解开，伺候的下人熟络地接过。
他们消失在拐角。
小姑娘和萧成继续往前走。
过了好一会，萧成才问，“你看到了？”
小姑娘仰头看他，“看到什么？”
“刚才那个姑娘。”
“哪个？白斗篷的还是黑斗篷的？”
萧成觉得自己很难找到自己的声音，“白色那个。”
“看到了啊，萧成哥哥你怎么了？”
萧成很希望小姑娘没能看清，但也知道有些事情必须得让这个初入人世的小姑娘知道。他不知道用什么方式能让她少难过一些，只能说，“她身上的，是白狐斗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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