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十五

这是2017年最后一篇007的作业雨，临近腊月年关，这几天总结时翻到年初的一篇旧文，感触良久，忍不住修改一二。

——前言

一大群小孩叽叽喳喳地跑进屋来，“太公，太公，幺姨喊您去吃汤圆捏”，“圆不溜秋的东西谁吃呀！不吃咯……”火坑角落的姥爷佯作生气，不理睬这群孩子方才的话，继续翻着属于他那个年代的记忆。孩子见太公不愿吃也就将火坑围了一圈，不再理会厨房那边接连的叫喊。其实我知道，劳累一辈子的姥爷并非着实讨厌这过节的传统吉祥食物，而是打小不喜吃这玩意，吃一次吐一次。

我坐在姥爷旁边小心翼翼地翻捡这些渐行渐远的碎片。

“以前我们正月过“十五”可性的热闹，点亮灯，搭“茅狗棚”，儿女齐聚开大桌。哪像这会儿……”一闪一闪的火苗映在姥爷梨树皮般的脸上，火坑的角落多了一团一动一动的火。火苗时高时低，时壮时衰，慢慢地构成一个三维的空洞，我盯着空洞一动不动，想瞧个究竟。

“阿九，你快去把那几根粗竹抱来，这个棚架还缺几根柱子”，于是一个小屁孩忙跌地往竹林跑去。

大哥在老屋后的菜地上忙进忙出，旁有几位表兄表妹帮衬着，或递大竹棍，或帮着栓架子，或者在林中寻“丛毛”，要么就在一旁疯癫疯癫。搭“茅狗棚”是“赶茅狗”的准备，“茅狗棚”搭的好，后面的戏才精彩。正月十五元宵节在别处猜灯谜、吃汤圆、逛灯会闹元宵时，这块山不显尽头的地方有着自己的一套，那便是点亮灯，搭“茅狗棚”，儿女齐聚开大桌，称之“过十五”。

这儿流传的有一句老辈子的古话，“三十的大火，十五的灯”，讲的就是大年三十时家中要在火坑中烧一个大大的火，专用腊月在林中打回来的大柴，越大越好，一般都是水桶粗的。粗柴烧大火，烧的越旺越好，意味着来年家中的年猪也是又大又粗壮，一年的柴（财）运也是好的不得了；而“十五的灯”便是说正月十五“过十五”时家中各屋都要点上灯，照亮每一个角落。一般灯燃的是桐子熬出来的桐油或山外运来的煤油，灯芯拔得老高老高，隔着老远都可照见自个儿的影子。点大灯是为了将屋中每个角落都照亮，既寓意着这一年的前途亮堂堂又有着驱兽庇福的讲究。这儿在林子中还未开辟出可行走的路时，野兽繁多，野猪、狐狸等常跑出来骚扰下邻里山民，或咬走一只仔羊或叼走一只家鸡。狐狸，老辈子们又把它称作“茅狗”，因它们屡屡侵扰，邻里山民便点大灯，趁着月色将搭好的“茅狗棚”点燃来驱赶它们。那时，小孩“过十五”除了惦记着厨房里的好吃的便全将乐趣放在了搭“茅狗棚”赶“茅狗”这事上了。谁家的小孩要是没动手参与搭棚便称不上真正意义上的“过十五”，也会被伙伴嘲笑一阵。

“太公，太公，你再把咋地搭‘茅狗棚’给我们说说嘛。”不解兴的几个孩子缠着我姥爷细细地将那个在他们听来已是很古很古的事重说一遍，觉得特有趣。火坑角落的姥爷也耐得住性子，于是再一次深情地讲起搭棚的细节。火坑里的柴一节节地摞着，随着姥爷干枯的嘴唇一开一合也劈里啪啦地响个不停。

“搭‘茅狗棚’有很大的讲究，首先是选地，得选一块空旷周围没有杂物的地方，那样棚后来燃起来便不会溅火星引起火灾；接着便要砍上几大摞竹子，越粗越好，因竹子内有竹节，燃起来后便会爆炸，声响赛过鞭炮；接着便是搭棚架，用竹子搭成棚状，搭竹棚讲究扎、稳、固、韵，再要将寻来的枯树枝及‘丛毛’塞到棚子下，完了你得留出一个点火的缺口。如此这般，一个‘茅狗棚’便差不多形成了。”

“那怎地去赶呢？”

“‘过十五’，广寒宫的月亮也会来凑一份子，白天棚搭好后，晚上就可引燃‘丛毛’，让‘茅狗棚’燃起来，听到竹子爆炸声了便要大声唱赶‘茅狗’的曲子。赶‘茅狗’就是烧起‘茅狗棚’唱着‘赶经’来吓走偷鸡害人的‘茅狗’（狐狸）。老辈子们在长期的劳作中流传下了一套很长很长的‘赶经’，可惜我现在人老了记不详细喏。老了。”

“‘赶经’？那喊着肯定挺有趣吧？您肯定还记得一些。太公，太公，您就给我们说说嘛，说说嘛”小孩缠着姥爷不松口。

“真老咯，许多事都远去了，也都忘咯。记得赶‘茅狗’时要大声喊‘赶茅狗，赶茅狗，赶到嘎嘎灶门口，一把火熏死臭茅狗……’，‘赶茅狗，赶茅狗……’‘赶……’这其他的这一下子还真想不起来了，等哪天我想起来了再给你们几个小屁孩讲讲。”

坐在姥爷旁边的我在小心翼翼地翻捡姥爷的那些渐行渐远的碎片时也模模糊糊地看到了属于自己孩童的记忆。

小时候“过十五”一般都是在姥爷家，一大家子齐聚在姥爷家，大人们在忙着弄出一桌好菜以便“儿女齐聚开大桌”，我们小孩便跟着哥哥、姐姐在老屋后的菜地上搭“茅狗棚”，一大群孩子围着熊熊燃起夹杂着劈里啪啦“爆竹”响的茅狗棚嬉戏、耍闹。有时还会将过年爸妈新买的衣服不小心烧出个洞，然后就会屁颠屁颠地跑回火坑，在装作烤火时装着摔倒，然后哭着喊“妈，妈，我的衣服在火坑摔坏了”。

“阿九，帮我把这根竹柱栓一下”，“阿九，敢不敢来点‘茅狗棚’呀？哈哈……”，“阿九，小心别烧着新衣服了”……回姥爷家总会有一大群孩子，有大有小，有壮有弱，于是小的跟着大的，大的“指挥”小的，强的唬着弱的，也关心着又小又弱的。

那时几乎家家户户“过十五”都会搭“茅狗棚”，在暗黑的土地上猛地燃出一堆堆冲天的大火，火中带有爆竹声，此起彼伏。远远地崖边也因这堆堆“茅狗棚”火愈发近了，平时隔了百十来里的小孩这时趁着燃起、响起的大火走在了一起，相互比划着谁家搭的棚又大又巧，燃的又红又响。

“可惜现在你们不兴这个了，老了，都老了，我也老了”姥爷的感叹将我拉回又一个吐着火苗的地方。

“舅舅，舅舅，你说山外的人也过‘十五’吗？他们也搭过‘茅狗棚’吗？”

“舅舅，舅舅，课本上不是说今天外面叫元宵节嘛，都一起吃汤圆，逛灯会、猜灯谜讷。刚幺姨还煮了好多好多香喷喷的汤圆。”

“舅舅，舅舅，你带我们出去教我们搭那个啥‘茅狗棚’，好吗？”

……

我吱唔了一会，赶紧逃了出来。外面夜色正浓，南下的西伯利亚冷气流也将十五的月亮赶进了黑云层，时有瑟瑟寒风吹进裤脚，我不得不缩在墙角，后实在撑不住外面的凄冷便又逃回暖暖的屋中。

远处，隐约有三两个火堆在崖边孤零零地烧着,还有微弱的爆竹声。

（完）

佃恒  

（旧文新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