戊子月
一 玻璃和自行车
明云听到门口有动静，赶紧头伸到窗户边去看。
窗户上的玻璃都被油烟、灰尘里里外外蒙了几层，什么也看不清。靠柜子边的一块玻璃上破了个洞，那是上次明云妈的头撞破的，海修宝抓着她的头发，把她从地上拉起来，一把把她的头推到玻璃上。
“你奶奶的个死女人，好好的一块玻璃给你糟蹋了。”海修宝打完明云妈之后还啐了一口，骂了一阵。
明云愣愣地看着玻璃上那块黑漆漆的洞口，边上还有隐隐约约的血迹，“那块玻璃扎到俺妈头上扎那么深，不知道有没有把她脑子扎坏。”明云突然担心起这个事情来。
“云啊，来客了。”明云妈在外面喊起来，明云从玻璃洞里看到她妈头上那条长疤，在阳光下有点吓人。
海修宝领着一群人进了自家土坯房，海明义跟在最后，手里捏着个烟盒。宾主坐定，明云才从里屋拉了个小板凳坐下，海明义开始给几个男客发烟。
先是一个花白头发的老者，谢光明，他是谢家的大家长。谢光明摇摇手，稍微客气下拿下了烟，“云，这是你三爷”，海修宝朝明云说道，明云叫了一声，“三爷”，白发老者抬了抬夹着烟的手，点了点头。
接着，海明义又给一个黑脸谢守武递了一根烟，他嘴角动了一下，明云不久后就知道这是他的笑容。
海明义走到自己爹面前的时候，犹豫了一下，这烟是借的，只有四根，自己还想留一根，不过海修宝没客气，直接拿过烟盒抽了一根出来。
海明义攥着最后一根烟走到了谢守财面前，“弟，来，抽根烟。”谢守财抬眼看了海明义一眼，赶紧收回眼神，像是受了惊吓一般，又突然间站了起来，可又似乎站不稳，一手扶着椅背，一手不停地搓着大腿。
“弟，你别客气，俺家老三不抽烟。”来人中唯一的女客开口了，她是谢守武的女人，梅兴华。不过谢守财并没有领会到自己大嫂解围的意思，还保持着弯腰站的姿势，一只手抓牢椅背，一只手照搓不误。
谢家人见谢守财这样子，都紧张地瞄向明云。明云看见了谢家大嫂尴尬慌乱的眼神，先前提到嗓眼儿的心一下子落了，落到深不见底的深渊里，接着一股子气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她不耐烦地冲海明义说，“哥，你就拿去抽吧，呆子一样的站在那里弄啥呢。”
明云的声音脆生生，冷冰冰的，打落了海谢两家人的假笑。众人正不知说什么才好的时候，谢守财倒是扑通一声坐下了。
“这是俺妹是吧？”梅兴华满脸堆笑地说到。
“是的啊，这是俺家云。”明云妈说着，一脸歉意看了谢家人一圈，“俺家这女儿，什么都好，就是说话直。”
“你这个当妈的教的好，别搁这里废话，去拔几个萝卜，晌午客们都在这吃午饭。”海修宝看着明云妈站的那块地方说道，他甚至都不愿意正眼看明云妈一眼。
明云顺势跟着她妈一起出去了，门口停着一辆半旧的自行车。
“你别跟出来了，你进去，我一会儿就来了。”明云妈推了明云一把，明云停下了，但是也没进去，她站在围墙外，听着里面又一片祥和了。
明云听了一会儿，海修宝开始扯本门祖宗何等荣耀，曾出过状元，金花红袍地游街，还出过二品大员之类的，又说家门何等兴盛，家族辈分排了百年，“礼乐修明，俺们这一辈就是修字辈，下面是明字辈，不分男女，都带明字——我们家男女都一样，云这小妮子我们也是宝贝得很。”
“屁，还不是把我卖了给你儿子娶媳妇。”明云隔着土坯墙，呸了海修宝一口，临了踹了谢家人带来的自行车一脚。
谢家人带的猪肉，明云妈种的大萝卜，海修宝正吃的尽兴，被儿女的吵闹声打搅。
“你是死了吗？咋不出去看看，大晚上，这两个遭瘟的吵啥子呢？”海修宝夹起菜盆里最后一块肉，摸了摸油乎乎的嘴，对正在往碗里倒菜水的明云妈甩了一句。
明云妈连忙把碗里的饭扒拉干净，舔舔筷子跑出去了。
明云家围墙挨着打谷场，明云和明义在抢自行车，明云死死地抓着两个车把不撒手，明义就抓着车后座左右晃。
“凭啥给你，这是老谢家送的结礼，那就是我的。”
“你真不要脸，你以为老谢家的就是你的？给了俺老海家就是我的，你当是你的。”
“你才不要脸，几十岁的人找不到活儿干，说不到媳妇，你凭什么骑自行车？”
“你放不放手？你放不放手？”海明义发起了狠，开始上前掰妹妹的手，明云妈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明云已经被哥哥狠狠地撂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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