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前文）
在看守所里，我被安排到了一个有两张床的房间，另外一张床是空的。会有人给我送吃的，虽然我看不到这些食物的加工过程，我还是会吃下这些食物，这些食物可以让姜武的身体不再饿得发慌。
第三天，我从窗户往外看，居然有穿着和我一样制服的人可以出去在一个场地上散步。人类说的话我已经能理解了，但他们的行为我还需要继续观察。我需要出去。于是我使劲拍我房间的门，大声地把我想要做的事情喊出来，好久也没人理我。
第四天，一个穿制服的人，走到我的房门前说有人要探视我。我问是谁，他说是我的妻子。我问妻子是什么，他大声冲我喊：“是你老婆！”我明白了，妻子是人类很重要的社会关系。
我戴着手铐和脚铐，跟着制服人，走过一些曲折的走廊，到了一个被铁栏杆分隔开的房子里。我一进房间，铁栏杆另一侧的一个女的，就开始大声地哭，眼泪哗哗地流着。我扫描了一下姜武大脑里存储的信息，有很多是关于这个叫“妻子”的女人的。不同的信息，伴随着不同的、复杂的、有时是互相冲突的情感类激素分泌。我一时半会理不清这个女人的信息，就在她对面的凳子上坐下来，静静地观察她的变化。
妻子哭了大概五分钟，大哭才慢慢变成抽泣，这可比桥下那个流浪汉哭的时间要长得多。我不知道该调用什么表情，就静静地等着她。终于，她不哭了。
“我和小然都快担心死了，我们一直在找你。你这些天去那里了呀？”妻子抬起头看着我，眼睛红肿，头发散乱。
“呃呃，”我想，第二天我说给那三个制服人的信息，他们应该没有传达给妻子，我可能得再说一遍。我指了指上次指的方向，说：“那些山里，我考察了五个月，然后又在旁边的海里考察了三个月。”
“那边不是农田吗？”妻子说，“你去农田里待五个月干吗？”
我很清楚，她所说的农田在另一个方向，她脑中的方向定位功能可能受损了。我指了指她所说的农田方向，说：“农田在那个方向。”
“你知道我是路痴，进了屋子里就搞不清方向。每次你开车的时候，我都不看路的。”妻子用纸擦了擦眼睛。
我理解路痴就是方向定位功能受损了，我认为她承认了这一点。
“你这段时间，受苦了。”妻子说。
妻子说的对。用这个身体，去考察那些山和那些些海，确实有些难。这个身体面对各种情况，会分泌乱七八糟的激素，有时候我会很难控制。不管对于我，还是对于姜武的身体，她所说的，都符合事实。
“是的。”
“你有没有受伤？”妻子的眼神中满是关切。
“我的身体吗？我不知道有没有受伤？”
“你像我这样，”妻子抬起一只手，拍了拍另一侧的胳膊，说：“这样拍拍试下。”
我用他的方法，拍了拍姜武身体的几个部位，我明显感觉到胸口有点疼，腿有点疼，按照他说的标准，这两个地方应该是受伤了。
妻子看到我表情有变化，问：“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没有吧，我感觉。”我说。妻子对我的关心，似乎比那些制服人多很多。我想我可以多向她了解一些关于人类的信息，哪怕仅仅是姜武的，对我的这次考察也是有帮助的。
“你知道我是谁吗？”我问。
妻子并没有像那些制服人一样，对我的提问表现出提防或厌恶的表情，反而关心地说：“老公，你是姜武啊，你有没有弄伤你的头啊？像刚才那样，你拍拍看？”
我拍了一下头，可能是太用力了，手上的手铐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吸引了制服人的注意。他走到我身边问：“怎么了？”
“没问题，我只是摸摸头。”我说。
“不要玩什么花样，再这样，就停止探视！”制服人说着，回到了刚才的位置。
妻子看着制服人离开后，悄悄地说：“你敲的也太用力了。没问题就好。”她说着，居然笑了一下。我感觉到身体内一阵悸动，她这样笑起来，感觉确实挺漂亮的。
我压制住身体内的悸动感，说：“你还没告诉我，我是谁？”
“你是姜武啊，我们家在临山镇，离市区半小时的车程，家里有你，还有我，还有我们的女儿小然。”妻子看到我面无表情，好像对她说的人无动于衷，停了一下，说：“亲爱的，你怎么了？”
我估计她说的信息应该不止这些，于是我继续问她：“还有吗？”
妻子愣了一下，说：“嗯嗯，有。你之前开的贸易公司，几个工人都离开了。你失踪了以后，这些工人工资发不出来，都去其他地方找工作了。你欠供应商的一些货款，后来他们来催债，我从你电脑里找到了账单，让他们把货搬走了。有几个人实在找不到货的，我才退了钱给他们。不过我拿着你的送货单去问你的客户要钱，就没有要到多少，这个可能得你自己去要了。”
“还有吗？”
“嗯，货出的差不多以后，你还没有出现。上个月我把你的仓库退租了，剩下的货我低价卖掉了。价格我也参考了，你的进货单，应该没亏太多。”
“还有吗？”
妻子的表情有些愕然，说：“亲爱的，你想知道哪些事情？这段时间，发生的最大的事情就是你失踪了啊。你失踪了的这8个月，家里发生了好多事。你知道吗？三个月前，你爸爸为了找你，累得…累得…呜呜呜。”
妻子开始哭，边哭边说：“他已经去世了。呜呜呜。你妈妈状态也不好，为了照顾她，我把她接到我家，和我们一起住。你知道的，她本来就有严重的糖尿病，要不是带她去做透析，我昨天就过来了。”
突然间，我感觉到身体内有一股激素带来的冲动，我费了好大的劲才压制下去。但我没能压住脑部的一些激素冲动，结果就是眼泪从眼中流了出来，嘴里也咸咸的。我专心压制姜武身体内的冲动，已经没有注意力去听妻子在讲些什么了。
“我这边你不用担心。女儿你也不用担心，家里现在钱不够，这个学期我已经把她从之前的私立学校转出来了，现在在家旁边的一所公立学校。她哭得很伤心，但她还是很懂事的，我说爸爸失踪了，家里没那么钱供你读这个学校了。”妻子笑了笑，继续说：“小然说不是因为学校哭的，是因为爸爸。好在她的学习成绩没有掉下来…”
“啪！啪！啪！”我没能控制住姜武的身体，他已经不听我的指挥，直立起来，紧握双拳，猛砸桌子。妻子说到“因为爸爸”时，我已经完全失去了对姜武大脑的控制，姜武夺回了部分他的身体。
两个制服人，从后面的门里冲了进来，一边一个，抓住姜武的胳膊，把身体控制住。姜武的嗓子里发出高低起伏的“吼~吼~吼~”的声音。当后来姜武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疯狂蹬跳，差点挣脱制服人控制的时候，其中一个制服人拿出了一个小黑棍子。姜武的头冲着小黑棍子的方向转了过去，张大嘴巴，几乎要咬到制服人的同时，一股电流从姜武身体中通过。我终于在制服人的帮助下，重新控制住了姜武的身体。但此时，我被关在黑暗中，完全听不到妻子撕心裂肺的喊叫声。
在黑暗中，我尝试着向姜武的身体发信号。躯干和四肢，信号是通的。我没有敢贸然去联系大脑，免得大脑不受控制的继续拍打。我需要等待一段时间，然后再重启姜武的大脑。
我正好可以利用这段时间，把暂存在姜武大脑中的信息上传到飞船的系统中。仅仅是山林和大海中的物质和生物分布，就已经有很多信息了，各种迥异的元素组合产生了奇异的地球世界。之后我才会发送复杂的人类世界的信息。这个过程需要点时间。我连接好系统，姜武大脑中的信息开始源源不断地上传。这是个相当机械的过程，我只需要等着就行了，等上传完我就会去重启姜武的大脑。
突然，传送信号被一阵强大的电流打断。顾不了那么多了，我立即开启了姜武大脑中控制视觉区域的部分，接通直达眼部的信号，我能朦朦胧胧的看到一个人影，穿着浅蓝色的衣服，戴着浅蓝色的口罩，跨在姜武的身上，双手分别拿着个板状物，冲着姜武的身体推了下去。板状物接触姜武身体的一瞬间，又是一股强大的电流，这次连眼部的信号都被打断了。
这时我才意识到，姜武的心脏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止了跳动，姜武大脑血管中的血液已经不再流动。血流停止并不会影响我读取和发送之前已经存储在姜武大脑中的信息，但这种间歇式的电流却让我无法传输任何信息。
第3次电流，直接打断了我和飞船系统的连接。
然而，电流进来的时候，我感觉到大脑中姜武的意识在激烈的反抗：姜武要借助电流，把我从他大脑中驱逐出去。第6次电流冲击后，我感觉姜武已经做好了准备，下一次电流冲击时他就会向我发起进攻。
我已经无法传输剩下的信息了，按照考察制度，我现在可以离开姜武的大脑，任务会自动终止。
离开姜武身体的瞬间，我出现在了停留在地球附近飞船上，任务算是失败了。我提心吊胆，万一人类发现存储在姜武脑中的信息，并和姜武取得联系，麻烦就大了。
事实上我多虑了：那些穿蓝色衣服的人继续做了一些动作后就停止了。三天之后，姜武的身体被送到了一个偏僻的地方，人类用高温把它分解了。分解方式完全不同于我在桥下分解那个人的方式：姜武被分解得更细更小，多数变成了分子或原子。
（全文完）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