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天像小孩的脸,说变就变。刚才还晴空万里,一丝风都没有,转眼就乌云压境,狂风骤起,就连巡检站的那台工业大风扇都差点被掀翻在地。
连打了几次火都没点着,子涵便一头钻进边上的废弃小厂房里。在早已残缺了玻璃的窗户边弓下腰,总算把烟给点着。
下班的铃声伴着“轰隆隆”的雷鸣猛然间响起,外边鱼贯而出呼喊着奔跑着的人们,与这个摆满废旧机器和报废零件的小天地,就像相隔在两个完全不同的时空。为配合地铁二号线的营建,今晚五时至明晚八点全厂停水。难得不用加班的工人们早早就满心欢喜地簇拥在刷眼机前。不到十分钟,除了几个值班的主管和门卫,偌大的工厂几无一人。
子涵找到一片空地,就着地上的纸板坐了下来。午休或夜班小憩的工人们常常在这里,胡乱铺上几层纸板,枕着层层叠叠的泡沫袋就地倒下。长长短短的烟头散落在各个角落,也不知已有多久没有人来打扫过。工作日里往废弃机台的缝隙一瞅,常常就能看到几个“老油条”捧着手机叼着烟藏匿在后面。
外头的风更烈了,天也更暗了。在四面一片死黑的小厂房里,掌心的手机屏幕是那样的刺眼。脚底下新增了三根烟头,摸摸口袋再抽出一支来。猛然间串起的火点照亮那张出着神犯了痴的脸,渐渐弥散开的烟雾迷离着那双走了光失了韵的眼。
“什么人,出来!”强烈的光束一阵晃荡,最终锁定在子涵的脸上。
“是我,别照了!”子涵一面挡着眼睛,一面缓缓地站起来。
“哟,是陈工啊!怎么还走?没看到要下暴雨了!”
“喏,在这玩会手机抽根烟再走。李队来一支——”
一身青色保安制服的粗壮大汉接过烟来,凑过来再一瞧,咧开嘴就笑了,“陈工斯斯文文的,没想到还好这口!来来来,给个番号呗——”
“我艹,想哪去啦!这是我高中的同桌,在母校当老师的。那是新来的副校长,两个快结婚啦……”
“我靠,我靠啊!天仙一样的配个猥琐大叔!你怎么早不下手?那可是你同桌啊——喂!……”
子涵一路小跑着穿过空无一人的车间,绕过外头空地孤零零的旗杆,刚跑到工厂的大门外,一粒粒雨滴就像探路的先锋队三三两两地滴落下来。是趁着后头的“大部队”还未大军压境赶紧先撤,还是到门卫室里抽几根烟打一会牌再走?子涵犹豫了片刻,马上放开手脚撒着欢朝外头一阵狂奔。
“子涵!怎么才接电话!今晚我请客啊,待会一起来!宿舍楼下的公用洗衣机坏两周啦,我和章超凡的衣服待会带给你洗!你在哪?什么——没带伞,困在沙县小吃店?没事,雨很快会停的,夏天的雨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待会找你,还带上王倩倩……”
外头的雨愈下愈大,哪有要停的意思。子涵“切”地一声挂断了电话,把沾了几点雨珠的手机屏幕在裤脚边蹭了蹭。
小吃店的屋檐下又聚起几个人。刚才横了心冲出去的那位“壮士”,转眼又窜回店里,“好大好大”地嚷个不停。
“还好避雨及时,不然我也该成落汤鸡了。”子涵瞅着那个仿佛是池子里刚捞起来的人,虽然脸上毫无表情,心底却在哈哈大笑。旁边几个却是哄然大笑起来,拍打着“壮士”的肩膀“2货”“脑残”地数落个不停。
“咦——这会又是谁打来?——啊,张欣,哈喽!”女孩零零碎碎的声音几乎就要淹没在狂风暴雨的背景音里,费了好大劲才听懂对方的意思:
“困在前歧公交站了!方不方便——十五到二十分钟?好啊,要快,一定要快——”
约莫五分钟后,刚进家门的子涵一面把灌满雨水的球鞋甩到角落,一面从头到脚把自己剥个精光,抄起浴巾往头上身上胡乱一抹,换上一身干爽的衣服,提起屋角的天堂伞,“噌噌噌”就下了楼。刚下到二楼,又“噌噌噌”折回楼上,从拉杆箱里抽出一条干毛巾用塑料袋裹好,立马“呼哧呼哧”地跑了下去。
“你——你你,怎么——怎么在这头啊!”顶着一张不知被雨水还是汗水浸得发白的脸,赶到公交站前的子涵不住地拍打自己“噗噗”乱跳的小心脏,“还以为你在那——那头呢!看!计时器上才十九分钟半!圆满完成任务!”
“我去,还圆满完成任务呢,”张欣不以为然地朝上方指了指,“瞧,这雨呀——几乎算是停啦!嘻嘻……”
子涵仰头一望,当空的那抹斜阳,正羞涩地从云头露出窥探的脸庞。刚才还掉进墨水瓶一样的天空,此刻却缀满镶着金边的云彩。
“喏,还不算功亏一篑啦,给——”子涵打开塑料袋,把簇新的干毛巾往前一递,“赶紧擦擦脸抹抹头发,当心感冒!”
“今天我朋友请吃大餐,一起来吧。小心——车来了!”
张欣连忙往边上一闪,逆行过来的电动车还是把一地的泥水贱到了袜子上。“真是的——不好吧,都不认识的。”张欣从手袋里掏出纸巾俯下身去擦了又擦。
“没关系啦,人不多,就3个。大家年龄也差不多——”子涵把脏了的纸巾接过来,同时四处搜寻着垃圾桶,“哟,他们来啦。喂——我们在这里!”
只见前方不远处一个女生朝这边奋力地挥手,旁边两男生把手插在裤兜里,慢悠悠地踱过来。
“积了好久的衣服袜子,再不洗就没衣服换了!这位是?”面前那个瘦干干的眼镜男,递上来一只胖墩墩的大背包,被子涵一手给推了回去:
“你自己背着!这位美女是张欣,我老同学的老婆的伴娘啦。”
“就是婚礼上脚踢大汉那个——”眼睛男惊呼道,张大的嘴巴夸张得像是再也合不拢了,子涵连忙伸出手去帮他一把。
“呵——呵呵,张欣,这位是我高中同学,兼前任同事——老婆可以不要但手机绝对不能放下的刘海涛!”
“这不是因为还没老婆吗!”刘海涛把大背包往肩后一甩,指着旁边的两位道,“这两位是我的同事——也是子涵之前的同事啦!”
“在下章超凡,多多指教!我和海涛一个寝室的。”另一个同样瘦干干的男生笑道。他身后也驮着一个鼓鼓的背包,胀开的拉链缝中探出一支脏兮兮的袜角。
“嗨,我是王倩倩。”
“哇哦,你笑起来好像邓丽君啊,真美!”张欣由衷地赞叹道。
“哪有哪有,过奖啦!我倒觉得你呀,怎么看怎么像一个人,特别像——”王倩倩扭头冲三位男生挤眉弄眼的,三人马上会意。四个人都慢慢地张大嘴,然后异口同声地喊出两个字:
“王——菲!”
周五的晚上,稍微有点口碑的饮食店都是异常的火爆。商家为了招徕顾客也是费尽心思。新开面馆的透明小厨房里,三五个印度伙计正扎着堆欢快地烙着煎饼和着面;以海鲜自助为卖点的餐馆外,身着少数民族服装的少女们在人堆里翩翩起舞;而让人热血沸腾的乐曲声中,那家装潢得古香古色的“北京老火锅”里,戏妆戏服的老师傅正在狭小的餐桌间来往穿梭,施展让人瞠目结舌的变脸绝技……
子涵五人搭着公交到了万达广场。底下几层是服装店,首饰店,手机店,上面才是餐馆,影院的所在。几人在四楼饮食区逛了几圈,一方面众口难调,另一方面每家餐馆都十足的吸引人,一时间竟无法选择。最后尊重女生的意见,定在一家新开业的活鱼店。由于新店开张,活鱼半价,店门外的等待区里坐满了排队的顾客。拿到了排号后,三个男生在店门外的座位上候着,两个女生结着伴逛楼下的商场去了。
“子涵,最近你家里还催吗?”刘海涛把手机搁在膝上的背包前,目不斜视地问道。
“怎么不催,催死啦!你呢?”
“我家也催啊,上次你们几个和卓晓敏去我家,我妈不就拉着人家问个不停!哪年的呀,家里几个兄弟姐妹啊,爸爸妈妈干嘛的呀……场面那叫一个尴尬!不过再怎么着——”海涛歪过脑袋来,眼珠子越过低垂的眼镜望着子涵,“——再怎么着也和你家比不了啊,跟催命一样!”
“喂,我说——”章超凡凑过身来耳语道,“那个‘小王菲’很不错啊,人又漂亮,性格看起来也好。你就没有想法?”
“想法嘛——呵呵,”子涵看了看周围,附在超凡的耳畔小声道,“怎么会没想法呢,怎么可能没想法呢?——可是人家毕业才一年呐,正是青春尚好结婚太早的年纪。现在哪个女生这个岁数就想着结婚啊、生娃的?我家又是那样,又催婚又催生的,一结了婚,甚至还没结婚就逼着要有孩子的——哎呦,你干嘛,要死啊!”
两个女生刚走出扶梯,就看见子涵和海涛满脸扭曲着,一个捂着后脑勺一个捂着眼睛,另一个则傻呵呵地捂着肚子大笑。
“我说刘海涛,能不能把手机放一放,给我们盛点水果什么?你看子涵他们多自觉啊!”王倩倩作势要夺手机,海涛连忙往后一闪,手机往裤兜一插,慢悠悠气鼓鼓地挪到自助水果那边。
“这三个男生呀——”张欣和倩倩对望一眼,两人都乐不可支。
“张欣我问你呀,”王倩倩挪近一些说道,“这三个如果都让你选,我是说如果啊——”
“那个不是已经名草有主了吗?”
“超凡啊——假设他也单着,假设一下嘛。你选哪个?”
“我——”
“要是我就子涵啦!”王倩倩把桌子轻轻一拍说得是斩钉截铁的,把一旁的张欣惊得满脸错愕。
“来了来了,新鲜的西瓜,圣女果,青枣……王倩倩还不接一下,靠——撒了!”
“怎么做事的!”王倩倩往海涛的小身板后面就是一掌。子涵和超凡各自端着饮料和调料分给众人。
活鱼店今天的生意可真是火爆,催促和抱怨声在客桌间此起彼伏。子涵这一桌的自助水果都换一茬了,饮料也续了几回,干锅包菜和一碟炒花生都快见底了,那一锅火辣辣的脆鱼才姗姗来迟地端上来。
圆桌并不大,五个人紧挨着坐在一起。张欣坐在倩倩旁边,正对面是子涵。年轻人总是“热得快”,张欣很快就和他们打成一片,就像是在同一个地方打小就一块长大一样。除了子涵叫了一瓶啤酒,其余四人不是椰汁就是自助的可乐或芬达。趁男生都下了桌,张欣随意地把那瓶啤酒拿过来给自己倒上,仰头就把一整杯灌了下去。
“倩倩呀,我问你,为什么你选——”
“不不,不要可乐,换杯咖啡吧。要热的!”倩倩冲那边招招手,回过头来问,“刚说啥呢,继续——”
“我刚才说——呀,你们怎么拿这么多水果,吃不完会被说的!”两个女生又是连连摆手,把刚返回阵营的男生们一一喝退。
倩倩转过头来对着张欣笑。
“我刚才说呀——”张欣摇晃着脑袋也笑了,“挺开心的——和你们一起。”
卧室的门被轻轻地带上,客厅里照进来的光在一点点地缩小。下午有一场心血管方面的报告会,他要赶那趟去往上海的早班动车。
昨晚他回来得很晚。大概是以为我已经睡了,蹑手蹑脚地换了衣服,又小心翼翼地钻进被子侧着身躺过去。两个人的背脊间隔着一个小小的空间,就像学生时代男女同桌之间魏晋分明的那条分界线。
大概是自己的错觉吧,总觉得他身上有种挥之不去的福尔马林味,也许正是这种味道——或者说是这种错觉,让近期的孕吐变得异常的频繁。
卧室新换的窗帘遮光效果很好,每次起床要先看一眼手机,才知道外面是晴还是雨。母亲在外面轻轻地扣门,问我现在能不能起床吃早饭。想要慢慢地坐起来,身体的左侧却早已麻木。从小睡觉就不安分的我,为了肚里的孩子,现在每晚都用固定的几个姿势躺着,自己反而难以入眠。
打开房间的门,刚才还细如游丝的香味马上扑面而来。客厅的餐桌上早已摆着一碗炖鸽子,系着围裙的母亲马上从餐桌旁赶过来。“还没洗漱呢。”我扶着母亲的手,一步一步地向洗手池走去。母亲马上抢先一步,把龙头里的冷水放了,再把脸盆搁上去,又替我捂了一把热毛巾递上来。
匆匆喝了几口汤,不大的一块鸽子肉嚼了没几口,一阵恶心便在肠胃间翻滚。就着地上的纸篓一阵的干呕,母亲在一旁一边拍打我的背部,一边絮絮叨叨着什么。拿起纸巾擦了擦嘴角,一声不吭地走进卧室,然后把门带上。
把卧室的窗帘掀开一角,小心地往飘窗上一坐。夏日的阳光就像舞台的聚光灯,把飘窗边上橙色的坐垫打亮。透过位于十楼的窗台往下望,看小区里郁郁葱葱的高大植物在风起时微微荡漾,心情总算晴朗了一些。
拿起手机漫不经心地刷了一阵微博,又点开朋友圈,指尖在屏幕轻快地一滑,脑海里浮现的却是几天前看到的那张照片:陪伴自己将近五年的办公桌、早就申请想换掉而没换成的那台旧电脑,办公室窗外那栋烂尾了几年的大楼——它们还是过去的那个模样,只是坐在窗前的那人已不再是我。
大专毕业那年,借着校招的机会来到远在外省的那座城市,在那家在业界颇有名气的光电企业做起人事。当初何曾想过会有一天,从成天追着芳姐问这问那的“小倩倩”,竟也混到了在百余名新人的培训课上谈吐自如的“倩姐”。记得公司最辉煌的那一年,每天招聘的摊子恨不得摆到附近每家企业的家门口。带着新人们参观车间时,总是发自内心地对大家说,“附近方圆二十里,你们再也找不到我们这种待遇的厂子了!”也经历过公司大低谷的阶段,都说那段时间最怕接到我们人事的电话,都是平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人,这时一个电话叫到会议室,面对面的两个老熟人,一个尴笑着说,“请你过来的目的,应该知道了吧——”,另一个低着头也是苦笑,“我知道——。”
即便这样,也从没想过有一天离开的会是自己。突如其来的一场贸易战,公司最大的几家客户受到最直接的冲击,短短几个月,公司的订单直线下降。不少产线先是放慢生产速度,到最后严重到直接停产。为了降低裁员所需支付的赔偿,公司不惜和员工打起“消耗战”。一线的员工不让加班,每月只能拿到微薄的底薪,逼着员工主动离职。未满试用期的新人二话不说直接砍掉。每个部门都分配下裁减的指标,就连人事部都无法幸免……
手机的屏幕亮起一条信息:“起床了吗?妈炖了鸽子汤,要趁热吃。我上车了。”
和他结婚近十个月了,从最初莫名的抵触和抗拒,到现在也能静下心来,接受自己已婚的身份。再过几个月,还会有另一个崭新的身份等待着我。现在每一天的每一小时,每一分钟,仿佛就是在等待孩子的诞生中度过。
母亲的声音再次从门外传来,提醒我要再吃点什么,然后休息一会再一起下去走走。
“今天的天气特别好,大雨刚停,空气好天也不热。”母亲说道。
“知道了,就来——”沙哑的声音即使在自己听来,都感觉是那样陌生。自以为身体还算不错的我,没想到却在生育这件事情上狼狈不堪。一想起母亲当年接连生下我,妹妹和小弟,不由得感到不可思议。
我和母亲走在小区的甬道上,由于上班的早高峰早已过去,友良常常抱怨的被小区里胡乱停着的小车造成的大堵塞并未出现。经过那家房产中介时,母亲忍不住又去看张贴在外面的房价信息,然后一如既往地喜笑颜开:“倩倩,咱的房子已经翻一倍了,买来才一年不到!”
“知道啦!又不卖的,翻多少倍又有什么关系呢。”
来到小区“中心花园”的那个仿古凉亭里,母亲扶着我坐了下去,她自己却挥舞着手臂扭动着腰肢,开始做她自创的那套滑稽的“老人操”。我把手搁在胀起的大肚皮上,轻轻地往后靠去。新雨洗刷过的碧蓝的天在上方铺展开来,错落有致的楼群掩映在绿植和各类花卉之间,那边的篮球架下几个孩子在追赶着打闹嬉戏,收废品的三轮停在小区的大门前。一个小孩抱着小狗穿过凉亭,另外几个在后面追着,不多久又折返回来坐在对面,几只小手争相在狗狗的身上轻柔地抚摸着。
“妈——你知道吗,我之前一个同事养着兔子呢,就和那狗狗差不多大小——”不知怎的就蹦出这么一句话来,转头一看,母亲早就踱到那边的空地里去了。突然之间,就想起去年的这个时节,同样雨后新晴的那一天。
因为那个周末就要去职返乡,海涛非要在那天请客为我践行,后面还拉来了一段时间没有见到的子涵。吃饭就吃饭吧,海涛和超凡还各背了一个装满脏衣服的大背包。理工男的脑回路呀,始终是谜一样的存在。
子涵那天还带了一个女生,配着T恤和短裙,精致而又略带倦色的五官,连自己也不由得多看几眼。一整个晚上,海涛还是一如既往地盯着手机,玩着投机取巧的网络博彩游戏;超凡还是那样,全程自顾自地讲着各种段子,把自个逗得大笑不止;子涵话不多,总是静静地听着,勤勤恳恳地给大家打水果、换饮料,可一旦他看似不经意地冒出一句话来,准把大家逗得简直要喷饭,把章超凡辛辛苦苦说了一晚上的段子全忘到九霄云外。
我想,离开那家呆了差不多五年的公司,最会让我今后惦念着的,应该就是这些傻愣愣的男孩子了。或许我们之间没有什么值得写成故事的故事,但一想到这些人,今后也许会毫无预兆地笑出声来。可这次去职回乡,不知道猴年马月才会回来,即使回来了,他们会在哪里?一想到今后或许会慢慢淡成微信里偶尔问候一声的交情,心里就一阵堵得慌。
身边的那个女孩和大家都很投缘,我想她应该会取代我的位置吧,成为“他们”中间的一份子。我觉得我有义务把所知的这些男孩的“事迹”给传承下去,所以也滔滔不绝地说了很多。而趁男孩们都下了桌的空隙,就马上拉着她问,如果在他们间选择,会选哪个一个?
记得那天我选的是子涵,我对她说“子涵更好呀”,哼,谁让海涛一晚上都在和手机约会呢。不知道子涵和她后面走到一起,我算不算他们的半个媒人呢?嘻嘻……
“鬼丫头,乐个啥呢?”恍惚间母亲已站在面前,“该回去休息休息了,回去把那碗炖蛋热一下吃了——”
走在回去的路上,身边的母亲又开始絮叨起来,“你看看,现在的日子多好啊。房子也有了,孩子马上也有了。当初你还一百个不乐意,说什么——什么不愿意老死在小县城里!小县城怎么了?多悠哉啊。女孩子家的,干嘛老往外面跑?友良多好的人啊,就那家境,上哪找去?你还是一百个不乐意!最近你们两个总有话题可聊了吧?我常常说,得亏了我的病那天发作,好让你看看没个得力的人靠着会有多难办。我的这个女婿啊,到哪我都要夸好。倩倩——倩倩,别走那么快呀,当心肚里的孩子——”
子涵五人走出万达广场时,最后一班公交恐怕早就停靠在终点站了。几人各点了一杯奶茶,要了些羊肉串,烤生蚝,围坐在烧烤摊的小桌边又说笑一回,便叫了两部车各自回去了。倩倩、海涛、超凡都住在公司的宿舍里,三楼以下是男寝,四五楼是女寝。车子拐过街头再行几公里就是公司,宿舍就在公司后门边上。倩倩刚摇下车窗对着这边挥挥手,车子早已拐过那边去了。前方亮起绿灯,子涵和张欣这辆车便往前开去。
“司机,司机,过了过了!”回过神来的张欣连连拍打司机的椅背。
“是呀,是呀,”子涵歪过头看着窗外,也是连连催促,“掉个头,掉个头!”
“神经啊,这里掉头……”司机瞥一眼后视镜,淡淡地说道,“我到前面的拐弯地方再给你们掉头。”
“那不是先到你家了。”张欣一脸无辜地望过来。
“还是先送你到家吧,”子涵拍打着膝上的背包说道,“然后我再慢慢走回来。反正也不远。”
“不如先把这些包放回去,你再送我吧。我们慢慢走过去。”
“也行,还真够沉的。司机,就停前边巷口了。”
子涵背上一个大背包,手里还拎着一个,反而走在张欣的前头。背着双手慢悠悠地踱在后头的张欣,想起大约一个月前,初识的两个人,拽着两个硕大的编织袋,还拖着一只大号的拉杆箱,走在去往公寓的甬道上。
穿过小巷又绕过池塘,前方小庙檐头的灯忽闪忽闪的的。一只肥壮的花猫旁若无人地走过戏台下的空地,又回头冲着二人叫嚷起来。张欣往前一个跨步,躲闪到子涵的身畔,不经意间扯动着对方的衣角,又悄悄地把手缩了回来。
打开楼下的大门,往墙边摸索一阵,楼梯上便亮起莹莹的灯火。子涵并不急着上去,让张欣稍等,自己却拐到楼梯边上的杂物间里,里面停靠着电动车、自行车和各类杂物。张欣正在纳闷,子涵抬着一个方桌的桌板走了出来。
“耶,上面都是灰,干嘛用的?”
“待会你就知道啦。”
“切,神秘兮兮的!”
打开住处的门,点亮灯,子涵提醒张欣注意。张欣先是不以为然,而后猛然间用手掌堵住耳朵。“什么声音啊,吓死人了!”
子涵大笑着把阳台的门开了,正扒拉在阳台的铁门边使劲捣鼓的呆兔立马蹦进来,满屋子乱串。先是把屋子的椅脚,地板上纸篓撞得“乒乓”作响,而后又绕着子涵转了又转。
“呆兔为什么要在铁门那边,搞出那么大的动静,多吓人啊?”
“估计是一天都关在阳台外面,想到屋子来逛逛吧。”
“也许是饿了,也许是想你这个主人啦,”张欣笑道,“它准是听到你的脚步声,就大闹起来了。”
“不管谁的脚步响起,它都会这样闹腾,把铁门弄得震天响,已经被好几家投诉啦。房东说的。”
“那你把这个桌板挡在门边,能起什么作用。”
子涵把呆兔一把抱起,绕过桌板放到阳台的地板上,呆兔先是一阵纳闷,马上又要冲进屋子,却被桌板给阻搁,气鼓鼓对着桌板又是一阵捣鼓,发出一阵闷闷的钝响。
“你瞧,这声音就好多啦。铁皮门是空心的,发出的声音跟敲锣打鼓一样。这个桌板是实心木的,挡在前面就不会扰民了。”
“你可——真是费尽心思啊!”张欣往椅子上一坐,把手提袋往桌上一撂,“买个笼子不就结了吗?”
“怎么没买,你吃苹果吗?”张欣摇了摇脑袋,子涵继续说道,“之前买了个狗笼——”
“狗笼!”张欣“噗嗤”地笑了。
“太小的笼子不舒服嘛,所以买了个狗笼。没想到前脚刚走,后脚它就从笼子里硬钻出来。等发现时整个就卡在半中间。”
“好可伶啊,后来呢?”
“后来赶紧把栏杆硬是掰大了点,才出来了。整个人——不不,整只兔子都变形了,肚子瘪了下去,蹲在地上发着呆——所以后面就再也没想着关它了。”
“哦——这样啊。”
“放那小家伙进来吧,它又在扒桌板了,可怜见的。”
“待会还得把桌脚搬上来,不支着桌板怕会倒下来。”
“小乖乖,来——姐姐抱抱。怪可爱的,像只熊猫一样——耳朵是黑的,像打了一层眼影,眼圈也是黑的。一身的草料香——还怪好闻的。嘻嘻……”
“小爱同学,小爱同学,现在几点了?——”子涵冲着手机一阵呼喊,“你看,新加入的AI功能,你问啥它都能回答,可好玩了!”
张欣放下呆兔接过手机来,只见手机下方一个对话框忽闪忽闪地答道,“现在时间是十一点二十四分。”
张欣觉得有趣,随口问道“小爱,小爱,姐姐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吗?呵呵。”
“我只能说么么么么么么么么么么么么么么么么哒!”手机回复道。
“都什么呀!”两人是一阵大笑。
“我想到一个问题。”子涵说着就把脑袋凑过来,张欣一面护着手机一面往后闪:“不不不,我想到一个问题,我先问!”
“小爱小爱,为什么兔子绕着我不停地转,转了又转?”
子涵笑着把呆兔从张欣脚边抱起,刚抱到阳台,脸都绿了,只听见屋子里传来手机郑重其事的回答:
“每当到了发情求偶的季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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