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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京留学日记·01|高田马场的快乐与忧愁

东京留学日记·01|高田马场的快乐与忧愁

作者: noilmiya | 来源:发表于2020-11-27 20:40 被阅读0次
    我快要离开了。离开之前我想抓住些回忆。|东京留学日记·01

    01.

    2017年6月,我和朋友约在高马的SEIYU门口见面。

    我靠在墨绿色的栏杆上,张望四周,想要从周围的街景辨认出几个月里发生的变化。

    初夏的风懒懒地吹过脸庞,朋友穿了一件没见过的衣服从远处走来。我从栏杆上起身,整理了一下包,朝她走去。

    一个扎着马尾的小个子中年女性和我擦肩而过时突然停了下来,冲着我说,“这么晚了还在外面啊,注意安全啊。”

    我一时没能想起她是谁,却条件反射地回答,“我一会就回家。”我们寒暄了几句后挥手告别。朋友走了过来。我们一起琢磨了几分钟终于想起她是之前常去的一家中华料理店的店主。

    我回头看她,她已经走远了。

    02.

    对高马的第一印象是透过面包车的车窗得来的。当时我和另一个朋友坐在车里,车子沿着一条窄窄的坡道开下来。我看着窗外,害怕在这么窄的路上车就快要撞上谁。然后就听见司机说,前面就到了。

    我们开进了分配的宿舍后门那儿,管理员听见响声从楼上探出头,我下了车,冲着天空伸了个懒腰,一夜没睡的身体已疲惫不堪,大脑却又好像无比清醒。

    夏季的早晨七点,我就这样开始了在东京的生活。

    高田马场并不是一个我在国内时很常听到的地名,谁都知道新宿池袋,但是山手线上这个位于新宿和池袋正中的高田马场却好像没什么特点,名字也奇怪。一个先我一年来到东京的朋友问我住在哪儿时,我认真确认了三四遍,才把高田马场四个字发了过去。对方回得很快,说,“这么好!那里超级方便的!”。

    后来我对这里逐渐熟悉起来,每天傍晚和室友出去散步,沿路开着紫阳花,全世界都是夏天,就那样漫无目的地走。有时候穿过大久保拥挤的巷子,穿过一波波韩国人,看到哥斯拉的时候就到了新宿的电影院。有时候走过一个个居民区,走去池袋西口公园。有时有电车开过,一边响铃栏杆一边落下,总也抓不住冲过去的时机,每每等在栏杆前扯着嗓子在电车呼啸而过的时间里大声说话。这样的日子一天又一天,我终于对这里熟悉到怎么瞎逛也不会迷路,认识了些新的朋友,再也懒得讲全四个字的全称,开始常常抱怨起高马的吵闹。

    宿舍房间正对着山手线,每天从早到晚,轨道震动的声音从不间断。有时对着窗外发呆,看着一趟又一趟满员电车从眼前开过,距离近到我仿佛能看见车上的人疲惫的脸。大脑被吵得乱作一团却又懒得挪窝,一个下午的时间倏忽就过去了。

    电车刚开过去的几分钟是最安静的,灰尘飘舞的声音仿佛都清晰可闻。每当此时,我就想要思考人生,然而往往刚起了一个头,就被下一辆电车轰隆隆的声响冲散。只有夜里才能有些许安静,这个安静带有时限,用来睡觉甚至显得太过浪费。于是有时彻夜聊天,有时和朋友们彻夜打牌。计算熬夜的方式不再是太阳几点升起,而成了还有多久电车会来。

    山手线的噪音铺满了我生活的大部分时间,唯一带给我和室友的无聊乐趣是在电车上找自己宿舍的阳台。虽然那么多次过去,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当初到底有没有找对。

    不过最吵的还是早稻田口出来的那个天桥,出口的对面是一副墙绘,画满了手冢治虫的作品里的人物。我常常站在阿童木的前面等人,电车从头顶驶过的声音几乎让我错觉天桥会塌。周围永远是二十出头的人,留学生占了多数,剩下一半多是我们常常用来调侃的早大生。

    电车的吵闹和车前广场的吵闹,在烦人程度上很多时候难以决一胜负。后来我认识了些早大生,日本人不把高田马场叫作高马,他们习惯叫马场。他们回忆起青春,青春里也避不开车前广场。他们一边陪我共同指责他们扰民的后辈校友,一边笑。高马或是马场,我们在同样的空间,不同的时间里,度过了同样吵闹的日子。

    03.

    刚搬进宿舍的时候我沉迷做饭,每天放了学走1分钟路回宿舍,二十分钟可以做两人份的三菜一汤。厨房只是个简易煤气灶,住进来的第一天隔壁房间的人用了一个以赔偿百万结局的不知真假的故事叮嘱我们千万别烧着燃气管,是以每次做饭我都战战兢兢。

    因为没有地方切菜,只能在旁边的柜子上凑合。柜子随着刀落刀起轻微摇晃。冰箱是大家合用的,没多少位置能放东西,食材总得很快消耗掉。常买生菜,金针菇,豆腐,买不起牛肉,大多数时候是猪肉,然后是各种饮料,有阵子每天喝两升生茶,有阵子迷上了一种小玻璃瓶的柠檬汽水,直接买回来一箱堆在房里喝。也失手过,买了甘酒,以为和酒酿一个味道,结果完全不是,追悔莫及。

    最初的最初常去离家两分钟的一家水果店,店主是个白发戴着红帽子每天穿着马里奥工装裤的老爷爷,坚持用听不懂的英语和我们对话。店里养了只奶牛猫,还上过电视,和店主的合照挂在墙上。每天都有一群人围在门口冲着猫发出各种奇怪的声音。那只猫从来没理过任何人,高傲得连一个眼神都懒得分给人类。去了一阵子后实在难以承受高昂的水果价格,于是后来大多去家附近的SEIYU买菜,有时下了课去,有时晚上散步去。总是买回一堆计划外的东西,所以周末也列好清单去更远更便宜的地方买。

    远也不过是十几分钟步行距离的新大久保,在那儿的业务超市买了往回搬。巅峰时期室友推着她的小行李箱,最后还一人提了一袋回去。21岁的体力真是无穷无尽,到了宿舍在懒人沙发上滚一圈就能满血复活,收拾收拾还能继续起来做饭。

    一个周末叫上了班里的一些同学来我们房间煮火锅。一个台湾男生自告奋勇准备锅,到了那天他背着一个合不上拉链的书包坐了几站电车来了我们这儿。说一路上被人行注目礼。然后一行人一起去买菜,去了传闻中的中华物产店。买到了火锅底料,各种丸子,椰汁还有冰红茶。在杂志书刊的区域不知为什么还看到了《5年高考3年模拟》。

    最后每个人手里拎着一堆东西往回走,男生们走得比较快,女生们走在后面。

    路上经过一家杂货店,绿色的门框,明亮的黄色灯光。我走进去看了一圈,出来之后意外地发现当时喜欢的男生拎着两袋东西等在门口。

    夏天的傍晚也很温柔。

    后来我们一群人开始经常一起吃午饭,每天去不同的店,台湾男生热衷于找各种便宜的定食店,有阵子我们每天去一家500元店,味美量足,饮料还能续杯,直到几个月后那家店倒闭。我们分析大约还是太便宜了些。

    火锅聚会那样的活动后来也有过几次,然而不可避免的,随着毕业升学,当时的那些人大半如今已不再联系。

    前几个月在ins上看见那个台湾男生发了结婚照,记忆里他还在一边说想交女朋友,一边说单身也很好,最后一次见面时他说着假期安排,是要和暗恋多年的女生一起去泰国。往事还历历在目,如今却都是过去了。

    做饭的热情也随着天气变冷而逐渐消退,渐渐地周末不再走到别的街区买菜,早上起床之后不再急着淘米预约煮饭,睡前也不再计划第二天的食谱。曾经塞得满满属于我们房间那一格的冰箱也变得空空荡荡。

    夏天过去了。

    04.

    有个晚上,当时喜欢的男生喊我出去散步。

    他也住我们那一层,就在电梯对面的房间,和我们那间只隔了十米不到。我们常在洗衣房碰见,后来不再说话之后每次坐电梯我都生怕出现什么尴尬局面。

    但是当一切都还没有开始一切都还没有发生时,每天计划外的偶遇都会令我欢欣鼓舞。

    我们在附近吃了个饭,店打烊之后其他地方大多也都关了,干脆漫无目的走了大半夜,聊了些什么现在已经不太记得,但仿佛一直在说话。刚开始路上还能见到不少行人,后来人变少了,到了凌晨一点多,又遇见了些在路上夜跑的人。

    凌晨两点的时候我们绕进了一个小巷,经过一个神社,又经过一个小公园。天桥下面有个外国人举着手机大声打电话,昏黄的路灯照在他的脚边。

    05.

    我们的宿舍在走廊末端,不知为什么大家都没有关大门的习惯。我们房间正对着大门,连房间门也懒得关的时候,躺在地板上就能看到外面的走廊和门口来往的人。

    有个男生和一个女生经常在宿舍门口抽烟。我挺讨厌抽烟,但是那个女生真的很好看,我一直想着要和她交朋友,最后也只停留在了见面互相微笑的程度。

    但是却莫名和那个男生的其他朋友认识了,走廊上见到了也会停下来说几句话,于是有天晚上大家约着去新宿打棒球。

    棒球机真的让人快乐,塞进去一个硬币,就可以享受几分钟大脑空白的轻松。尤其是第一次玩的人,连续空挥了几次之后偶然接到飞来的球的那个瞬间,球棒和棒球撞击的清脆声响,好像可以把生活中的沉重全部带走。

    生活总体是美好的,但是美妙的部分总有一厢情愿的幻想在。如果忧愁也是固体,那么我挥动球棒也许就能彻底赶跑。可惜我心中的忧愁是一个个透明泡泡,随着大风起起伏伏,有时让我错觉消失,有时却悄悄聚在一起,挤压得心脏隐隐作痛。

    06.

    来东京的第一年的11月末下了入冬的第一场雪。下了课之后和朋友走出教室冻得直哆嗦。突然就很想吃麻辣烫,那个时候高马还远没到现在遍地麻辣烫的地步,我们在雪地里走了将近半个小时,才找到一家朴素的店铺。那次运气很好,下着雪店也还是开着,那之后我们又去过几次,十有八九都是扑空,最后一次去看时好像已经改做别的店了。

    店名就叫麻辣烫,直白得令人心生敬意。对面是家白熊主题咖啡店,里面永远挤满了小孩,店里整天循环播放白熊,小孩子们玩乐的声音和企鹅的吐槽混杂在一起,组成了白熊咖啡店永恒不变的主题。每次点单都能拿到一个杯垫,我攒了一些,在后面的日子里有的沾上了咖啡渍,有的就那么消失不见了。

    我和朋友合撑着一把伞,在店门口抖落雪花推门进去。空调送风口出来的暖烘烘的热气夹杂着辣椒的味道吹到脸上。我们拿了好些菜,要了最辣。厨师是中国人,店员不知为什么是个日本人。我和厨师聊了两句之后和朋友坐下,百无聊赖地等了一会后,终于吃上了时隔半年的麻辣烫。

    出来之后雪已经停了,下过雪的天空总是白茫茫一片。我吃的太多以至于不想立刻回去,于是跟着朋友去了她的住处。

    她也住在宿舍,不过是另一片居民区,离车站很远,从巷子口走进去之后还要拐好几个弯。声音仿佛都被雪花吸走,静悄悄的和我住的地方俨然像是两个世界。她们宿舍比我们要好,两个人共享一个厨房浴室,也不用和整层的人去抢洗衣房里为数不多的洗衣机。房间里放了各种味道的香薰,我用力深呼吸,消失半年的听力似乎又重新回到了我的耳朵上。

    对面是个两层的小楼,屋顶上积了些雪。太阳露出了个角,房檐亮晶晶的。地上的雪已经融化,沾着些湿漉漉的花瓣。

    对面的人在做什么呢。在准备考试吗,在和朋友打电话吗,在商量第二天的社团活动吗。又或是坐在暖炉桌里和家人看着电视吃着橘子呢。我坐在朋友的椅子上,感到孤独,又感到充满困倦的微小快乐。

    07.

    七是我喜欢的数字。就在这里结束我与高田马场的回忆。

    在正式搬离高马后,有那么一阵子我刻意避开那儿。大约是和高考完之后想要去离家最远的城市读书一个道理。然而机缘巧合,一年之后我开始在那儿教课,每周和依然住在附近的朋友约饭,又认识了些新的人。生活里人来人往,我被推着向前走,有时也后退两步。然而生活中一部分的快乐和忧愁却好像永远停留在了四五年前。

    一个寒冬的早晨,和往常一样去便利店买早饭的时候发现对面的一幢楼被烧得焦黑。听说是半夜失火,店里没人,但是东西全给烧没了。那里原本是个土耳其烤肉店,我屡次想去尝试,屡次被不同的人劝阻,直到失去了尝试的机会。

    过了大约一周,推土机开了进来,没过几天那栋楼就被推平,从此只有一块空荡荡的土地提示它存在过的痕迹。

    又过了很久,当我已经不住在那儿时,朋友告诉我原先的地方开了家CoCo,再不用去涉谷排长长的队。我听了有些羡慕。

    再过了几年,某个周末我和几个日本同事去高马吃饭,大家站在CoCo门口聊天。他们说起对马场的回忆,我也想起自己对高马的回忆。高马和马场永远不是同一个地方,我们是在时间的不同切片上各自前行的人。然而回忆是平等的,眷恋和熟悉总是来得莫名,正如当我真正意义上开始独自生活后的某天,昼夜颠倒赶了几天论文后的我穿着拖鞋走进附近的便利店,推开门时熟悉的音乐包围我时所感受到的那样。

    初春时节,樱花还没有开放的时候,我搬离了高马。

    那时我并没有想到自己的下一个住处推开阳台门,依旧是电车线。


    东京留学日记·01·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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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忆的一些照片*

    永远吵闹的山手线 马里奥爷爷的明星猫 东京的第一次麻辣烫 白熊咖啡 入冬的第一场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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