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换感受

（原文发表于2016.11.16.）

《白色巨塔》里，大河内教授曾经说过，关乎生命的问题，是没有正确答案的。

今天我静静地坐在某医院巴林特小组活动讨论圈外的时候，脑海中总不自觉地浮现起他这句话。

“我一直都有个疑惑。”坐在外圈本不想发言的我被组长点名也分享两句，“接触了很多医生，我发现医生总爱说自己忙自己累，而且觉得自己该做的都做了却换不来患者的理解，很是委屈；但患者呢？患者的体验依然是排队2小时看病5分钟，他们没有医学常识，有时候根本没明白医生在说什么，就被轰出去了。”

“给患者开检查，发现身体健康没有大碍，本是皆大欢喜的事，为什么在整件事的过程中，患者、家属、医生都充满了怨气，这么不快乐？”

那是他们今天分享的一个案例，孕妇腹痛由丈夫陪着来医院急诊，医生开了B超单，检查出来没有大问题，但丈夫觉得医生还不了解情况就乱开检查，心生不满，听着打印单子的声音嘀咕了句“医生，你们这个机器声音好像印钞机啊”。

看病的规培生觉得，那是丈夫对自己可能在“赚黑心钱”的讽刺，当时一下噎住了，不知如何应答才妥当。

大家提问、分享，虽不给“建议”，但却以极其平等的姿态交换了彼此的感受。

巴特林小组分享活动以精神动力学为理论基础，模式像极了许多“互助会”，人们彼此聆听，彼此分享，没有嘲笑，没有揶揄，偌大的会议室里，14个人围成的圆圈轮番发言，每一个人都得到充分尊重，场面是那么难能可贵。

我常觉得，我们的生活太不注重“感受”了，有一次在早高峰地铁上，听到一个男人打电话：“我每天忙里忙外，你闲在家连我一只手表也不知道去修吗？”“3天了，你修只表要3天吗？”“你想走就走啊，你走了我马上就能找到其他女人，她们明天就能把我的手表修好。”

那天，我真想在地铁上打死他，真的。

人们总在做一些站在自己的立场上无比正确的事，可人们总是不快乐，男人赚钱养家，怪女人为什么不配合他把家务事都处理好；女人呢？也许扫地洗衣服做饭奶娃一样不落，全年无休，但自己所做之事却从不被男人看见；医生治病的时候在想，我做一切检查处方都是为了你好，你为什么不听话不依从？患者却在想，我跑来医院是治病的，你不开刀不挂水，就让我在床上躺着，然后检查检查检查，你是不是成心黑我的钱？

最后他们都站上了道德制高点：老子累死累活，你为什么不能多理解我一点？

一个永不快乐的怪圈。

可你告诉过别人你的感受吗？你真的有“努力”去寻求别人的理解吗？

今天坐在巴林特小组圈外的时候，我听到他们的分享内容有一个由己及彼的走向，一开始，有人发言，在这个事情中，如果我是那个医生，“我会生气”。

“我会委屈。”

“我觉得很讽刺。”

而后有人提出，可如果我是那个孕妇，我的内心应当是十分“紧张”的。

我如果是那个丈夫，我也会“生气”。

他们既分享自己听到案例的感受，也试图换位思考案例中每一个角色的感受。

而后，经历了漫长的“感受交换”，他们几乎做到了医患相互理解，这种理解，能够抚平内心的压力、不安、戾气、愤怒，能够带给他们更平和和从容的心境，直至他们能够真正认真思考，下一次怎样能沟通得更好，专业上有没有什么方法收获病人更多的信任。

在当时，我们的确倾尽所能，但是不是就没有改进的空间？如果毫无改进的空间，病人怎么会有不满？哪怕只是一句玩笑，当作不满来反思，也能有所收获。

每一个人的情绪都需要表达倾听，都值得尊重，只有情绪平稳，沟通才能顺畅。

前阵子和程序员先生去买东西，他比我赚得钱多，关注生活质量，喜欢名牌产品，我虽并非负担不起，但生性对钱没有安全感，喜欢攒很多很多的钱，常因觉得他买得东西太贵而心生压力，但本着对他财务的信任和想要培养自己关注生活质量的品质（虚荣的品质？哈哈哈），所以常是压在心里。

那天和他去一家饭店，我点了一道既难吃又“贵”的菜，他回家因为“贵”吐槽了我半天，过往的压力一喷而出，我哭得稀里哗啦，他自然不明就里。

我自觉这是一个沟通的好时机，就把自己过去的委屈感受都说了出来，因为是“感受”，所以说得多少有些形而上，而作为一个形而下到家的程序员，他自始至终的反应都是“那我们下次不买鞋了？”

“我不是在说鞋。”

“那吸尘器不要了？”

“我不是在说吸尘器。我说的是这种感觉。”

意识到他根本听不懂“感觉”的时候，私心里又觉得好笑起来，“总之，你的消费观没有问题，是我自己需要调整。”

黑灯瞎火的夜里，他躺在床上，“哦”了一声，“那以后我买什么都跟你商量，你嫌贵不想要就直接跟我说。”

其实跟我们平时买东西的流程也没有变化嘛。

但至少，之后买东西，遇到贵的，他都会记起我的不适，认真地询问我是否想要，这也是效果。

看《天真与闪电》的时候，我最喜欢的一幕，是紬希的爸爸生病在家，她一个人鼓起勇气找到了小鸟家，让小鸟买了吃的送去她家给爸爸，但爸爸睡醒发现孩子不见了，急疯了上街寻找，看到紬希拉着小鸟的手出现时，一贯温柔的他当街大吼：你跑到哪里去了！！！

紬希很委屈，她好不容易鼓足勇气跑出家门，一个人过马路，一个人找街道，只是因为爸爸生病让她无从照顾，她想找小鸟来帮忙，见到爸爸的时候明明满心欢喜，却被爸爸劈头盖脸一顿骂。

平静下来的时候，爸爸问紬希有没有意识到错误，紬希嘟着小嘴说有，爸爸说，你是不是很委屈，紬希说，是，爸爸接着说，爸爸也不想发火，爸爸因为当时太急了，吼了你，向你道歉。（大意）

看到交换感受的这一幕，我的眼泪唰地就流了下来（亚撒西亚撒西喏悠一桑，配音很犯规）。

村上春树说，人与人是永远无法相互理解的，宿命式地不能。

但我们总要做些什么，不是告诉你“我有多辛苦，做了多少事”，而是直接了当地告诉你“我工作很忙，身体很累，或许情绪难以控制，希望你能理解”；

“你说的话让我觉得委屈，而如果我惹你生气了我也会道歉”；

“我已经做了所有能做的，如果你希望我能做得更多，请你直接告诉我”。

不是自己哭爽了，把一脸懵逼的程序员先生晾在一旁，而是告诉他，“你如果不理解也没关系，你只要记得，你没有问题，是我需要调整。”

我会调整好，你要做的只是给我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