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舒》注脚

云舒

人世清秋，津渡迷离。雨自晨间纷纷到黄昏，一日不息，不时来访的孤舟模糊在视野里。雨脚失却轮廓，雨不似雨，偏似秋水酩酊，飘然升起。雨水、烟云、雾霭、江水纷乱成一体。絺兮绤兮，他倚着窗。阑风裹雨丝，凉凉冽冽。年年秋日，山下渔夫的松花酿就该启封了。那个人喜欢乘着雨，放舟寻酒去，归来后枕着小楼夜色，颠倒朝夕。“又是一日雨。”他已然这样倚窗看了许多许多场江上秋雨，可他已然许久许久，不见那人携酒归来的踪迹。他笑着叹一口气。屋里屋外尽是湿气凉意，远山依稀在云里，月亮隐约在雾中，天仿佛随江水流去。他想：这江声终日永夜，江水长过他们所有的言语，长过那人的逆旅，长过那人的远道千里——逝者亦如斯。日日于梦中醒来，神思朦胧时，他想：也许我还等得及他归来。可是做梦的人、入梦的人，谁定了归期？他在梦里独眠，却爱在市肆歌楼长倚。如痴如狂，梦里那人若即若离。孤寒料峭，却眉眼伏低，想把无根的笑意塞入心里。眼看着十丈红尘，颠来倒去，他不在意。第二日他醒来，推门，又逢一场雨，漫漫氤氲，淋淋沥沥，像当年他们一同看过的雨。青山如屏，秋日已深，秋色依稀，还无人题。那人忡忡失道，独自走了千里，拣尽寒枝仍未栖。谁真能行到水穷、坐看云起？第二年初秋，津渡迷离。他乘风放舟，消失在烟水雨雾，不知去了哪里。许多年后的秋日，有他乡的远客下榻此地。剪灯的少年倚窗懒语，劝客添衣，悠悠说起，说那年转凉时候，天街外霜空如洗，在此时此刻此地，有一痴人风声鹤唳，于窗下见了孤舟便不顾风雨，奔赴渡口，去看舟上何人，他的神情温柔无极，回来时却总是孤凄。如此日日，日日年年，终究不知何处去。他一时伤寒，一世伤心，唯独耳聪目清明。最放慵旖旎的情谊，恰最是薄如蝉翼。最相濡以沫的人们，竟最难相认相记。这世间种种不告而去，即是别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