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凤记

王二丫一直相信，她是见过凤凰的。那一年，她七岁。

王二丫出生在粤东地区一个叫“华瑶”的村子里，她出生那一年，改变开放的春风刚好吹到这里。

王二丫爷爷是村干部，父亲是当地有名的茶师。二丫有一个姐姐，轮到二丫出生的时候，一听又是个女孩，二丫的老嬷（爷爷的妈妈）气得看都不看她一眼，骂她“又是一个喳亩鬼（女孩的意思），二丫的母亲也在偷偷抹眼泪。

王二丫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是不受欢迎的。也许是对这个不欢迎的一种报复，王二丫一出生就体弱多病，头上的脓疱总是长完一个，再冒一个，头上又脏又臭，没一块好肉。她还特别爱哭，整夜整夜地哭，没完没了，二丫母亲带到没办法的时候，也跟着哭，一边哭一边骂她为什么不早点死去。

王二丫长大后，一直不太想亲近母亲，尽管她看得出母亲很爱她，直到二丫后来自己成为母亲，她似乎体会了母亲当时的心情，后来对母亲也亲近了起来。

二丫二岁的时候，她的弟弟出生了，她四岁的时候，她另一个弟弟也出生了，全家人的眼光，都投向她的两个弟弟。

二丫从三岁开始，就跟着爷爷、姑姑住在祖屋，弟弟跟父亲母亲住在新厝（新屋），她四岁开始帮忙带弟弟，五岁帮忙扫地做家务，六岁开始跟着大人到河边洗衣服，八岁开始学着做手工，做饭。

每天早上，二丫在祖屋吃完早餐后，总要从祖屋回到新厝找爸爸妈妈，弟弟玩。她总是一个人，弯过寨内几条长长的巷子，经过妈祖宫，经过花巷时，伸手摸一摸嵌在花巷墙上“石敢当”的石头。

弯出巷子后，走过一条一米宽的石板桥，穿过长长的竹子林，有时，竹子壳上会挂一个白布或报纸包的袋子，一看就知道是谁家的猫或者狗死了，或者鸡病死了挂在这里，听说挂在这里是对它们的一种超渡。

有时，二丫会听到猫叫，像是在跟她交代什么，一听到这些声音，她总是吓得拔腿就跑，有时回到家里，双腿还在不停发抖。

在王二丫的记忆里，那个时候，生活的颜色，大部分是灰白和黑白的。

房子是灰白的，寨墙是灰白的，电视是黑白的，河鱼是灰色的，鸡鸭是灰白的，鸽子是灰白的，大人们穿的衣服，也大多是灰色的。

王二丫，这个世界应该就是这样灰白的，直到她看见金鱼。有一次，父亲出差带回来10条金鱼，还专门为它们做了一个玻璃缸。

她第一次见到红色的鱼，多彩的鱼，那大大的头，鱼尾巴像扇子一般，王二丫每天趴在金鱼缸前，看金鱼慢悠悠在水里游来游去，真美呀。

外面的世界是什么颜色的呢？王二丫经常这样问自己。

一天早晨，二丫像往常一样，拎着一桶尿片来到河边洗。她将裤腿卷到膝盖以上，一步一步从“踏头”（像楼梯一样从地面延伸到河里的）往下走，来到水刚好没过膝盖这一层，她站定了。

她慢慢摊开尿片，尿片上面还有一堆黄色有点浓稠“黄金”。沾了“黄金”的尿布，不能大力刷，因为尿片都是麻布做的，越是用力刷，黄色就会越渗越深。

二丫把布铺在水面上，用刷子顺一个方向，轻轻地扫，这时“黄金”慢慢就浮了起来，随着河水漂走了。再把尿布往水里一按，来回抖几抖，尿片就干干净净了。

天气非常凉爽，天空淡蓝淡蓝的，淡得像水。王二丫一抬头，看见天上飞着一只东西。凤凰！她立刻知道，这是一只凤凰。

王二丫没有见过真的凤凰，她只在家里的年画上见过，她自己还画过，是灰色的，不过，这的的确确是一只凤凰。

凤凰从天上飞了下来，，它掠过水面，在二凤不远处的一棵竹子顶停了一下，随即又张开翅膀，沿着北边的柑树林往东飞去，飞得很高，很慢，它的头是绿色的，嘴是红色的，身子彩色的，翅膀彩色的，长长的尾巴也是彩色的，像彩虹一样。王二丫看得很清楚，清楚极了！

王二丫看呆了，凤凰那么美，一种孤独的美。

王二丫痴立在河边。

王二丫多少年还忘不了那天的印象，忘不了那种难遇的孤独的美，那只神秘的凤凰，如长风碧云，夜渚明月。

后来，王二丫走出了村子，她看到了彩色的世界，在彩色的世界，看到过很多彩色的凤凰。

 

不，这都不是王二丫的那只凤凰。

 

世界上的诗人们，你们能找到王二丫的凤凰吗？

王二丫写于农历2010年9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