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网首页奇思妙想想法武侠江湖
论江湖人的行走方式·来仪(中)

论江湖人的行走方式·来仪(中)

作者: JH__ | 来源:发表于2024-07-23 11:14 被阅读0次

    “秋鸾姐姐,你怎么自从在宫宴回来以后,便魂不守舍的?”

    秋鸾恍在梦中,被知春一下惊醒,胡乱摸了一把她的脑袋,道:“你这小妮子,还观察起我来了。”

    知春坐在窗沿上给手中的月琴调音,撅嘴道:“姐姐你回来以后跟钗姐关起门来说了好多小话,之后你们两个都闷闷不乐的,就算我再不懂,也知道来仪阁现在有困难,可你们什么都不告诉我。”

    还没等秋鸾答话,月吟便从木屏风后端着水盆走进来,笑道:“知春现在也懂得更多事理了,是个大人了。”

    秋鸾跟着笑起来,眉间却是掩不住的愁绪。那日宫宴的确凶险,从雀钗口中得知,那夜被杀害的老者竟是曾经御前的大太监,东厂的老总管白英,而杀他灭口的人,则据说是从八声甘州派来的。秋鸾自然清楚,那人绝非八声甘州中人,更不会是平春君派出的。

    而那夜为她引路之人,从她第一眼看见便认出他就是三皇子无疑,红衣蟒纹,只有天家皇子才有资格穿。这三皇子回京究竟是什么用意还不清楚,但他已经盯上了来仪阁,这不会有假。那夜自己明明行至如此偏僻之处,可却刚与那杀手交手后便遇上了三皇子,只能说明三皇子不是在跟踪她,就是同样在跟踪那杀手,或者,他也想要找到白英。那么,白英遇害跟三皇子也脱不了干系,或许自己的一举一动也早就暴露在他的眼皮底下了。可是,他非但不提此事,还说要日后再见,却是打的什么主意?

    抛开此事不提,秋鸾想起那日平春君交代的事,又是一阵头疼。阿绰究竟是怎么死的?他的死和月吟有关,无非就是查到了那伙拐卖组织的什么秘密,动了来仪阁这条线的根。可这件事,难就难在找到杀害阿绰的到底是哪边的人。究竟是来仪阁将他抹杀,还是那个组织灭的口?她还需要找到更多蛛丝马迹。更何况,她自己,也很想知道这之后掩埋的真相。

    思至此,秋鸾一下子站起身来,吓了知春和月吟一跳。

    见秋鸾急急忙忙往外跑,月吟喊道:“姐姐,你要去哪儿?”

    “我有事要跟钗姐说!”丢下这一句,秋鸾便跑得没影了。

    “秋鸾姐姐还是这样,急性子。”知春摇了摇头,无奈道。

    待秋鸾来到雀钗的房间,正要拉开门,门却从里侧开了。从中走出一红衣男子,秋鸾看清他的脸后吓了一跳,这不是三皇子又是谁?

    她正欲躲开,却被三皇子逮了个正着,三皇子见她便笑道,“瞧,我就说我们还会再见的,这么快又见面了。”

    秋鸾恭谨道:“没想到您会亲临来仪阁,可是上次我们的表演出了什么差错?”

    “名满天下的来仪阁,能出什么差错?”三皇子唇角沁着笑意,“我不是来兴师问罪的,你只管放心。”

    秋鸾长舒一口气,微笑道,“既如此便好。大人这是要走了吗?奴婢可为您带路。”

    三皇子摆了摆手,“不必了,我不是第一次来到这里,这便走了。”

    待目送三皇子消失在楼梯角后,秋鸾才推门进去,只见雀钗伏在案上写着什么,头也没抬道,“刚才碰上三皇子了?”

    秋鸾点点头,“钗姐,他是来干什么的?”

    雀钗扫了她一眼,“黄鼠狼给鸡拜年,能有什么好事?他刚才给我看了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瞿悲子的竹笛。”

    “什么?”秋鸾大惊,“那真是瞿悲子先生的竹笛?”

    “错不了,他那竹笛取的是三秋山上的墨竹,且因瞿悲子右手天生六指,笛上的孔洞间距不同于普通笛子,是完全依照他的手打造的。”

    秋鸾思量道:“瞿悲子好雅乐,竹笛并不离身,听闻他死后,那竹笛也随他一并葬在三秋山,三皇子是如何弄到手的?我并不知他们之间还有什么联系。”

    雀钗搁了笔,皱眉道:“他们有什么交易,就算是我也并不知晓。不过,今天他敢拿出这东西给我看,什么意思已经很清楚了。”

    秋鸾问道:“钗姐,他想干什么?”

    “你啊,怎么该聪明的时候就偏偏犯傻,”雀钗恼道,“瞿悲子是什么人?”

    “万掌之宗,也是来仪阁的开创者。”

    “他三皇子今日拿着咱们来仪阁老祖宗的贴身物件来找我这个现任阁主,其中意味不言自明。”

    “你是说……”

    “这是威胁,也是信号。”

    秋鸾不敢置信道:“钗姐,咱们在这普天之下,应当只听一人号令才是……”

    雀钗瞥了秋鸾一眼,压低声音:“所以,我并没当时就表态,他似乎有些不高兴,以后咱们得小心些,那人的目的还不清楚,切莫惹恼了他。”

    “我明白了,会叫姐妹们也注意着些。”秋鸾想起自己过来的目的,顿了顿道,“钗姐,来仪阁也有段时间没进新人了吧?”

    雀钗想了想,说道:“是,你进来仪阁之后又来了两批,之后就没了。你问这个干什么?”

    秋鸾笑了笑,“刚才跟知春她们聊天,知春还笑话我年纪比她大,我却还得叫她一声前辈,就想到这件事。我是有点担心,来仪阁的姐妹,每过几个月就有一批人没了,如今阁中早比先前冷清许多;要是那边的人供不上来,我们岂不是有一天要无人可用?”

    雀钗闻言深深地看了秋鸾一眼,起身走到窗边,不经意地问道:“你什么时候,也开始关心这档子事?”

    秋鸾上前道:“钗姐,自从你上次跟我交待了那些话以后,我总是思来想去,也试着去关注一些我平时忽略的事。既然你看重我,那么我也不能辜负你的期待才是。”

    雀钗回眸静静地看着秋鸾,她的眼像是一潭幽深的湖水,一双丹凤眼平时总含着三两分笑意,如今不笑的时候却格外凌厉。秋鸾面对这锋刃般的眼神,也丝毫不畏惧地坦荡迎上去,两个人就这样静默地对视了很久。

    半晌,雀钗才叹了口气,重新坐回位置上,说道:“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不过我只说一次。首先要告诉你,一直以来给咱们来仪阁供人的,是封侯山庄。”

    听到封侯山庄,秋鸾不禁身形一颤。一直以来,封侯山庄都是平春君最大的阻碍,这个组织三番五次地干扰八声甘州的行动,甚至连她自己都曾中过招。但据她所知,封侯山庄的主要生意是商贸交易和走镖,她根本想不到外表光鲜亮丽的封侯山庄竟然倒卖了数十年的人口!

    “封侯山庄不是做外贸生意的么,他们还会做这等见不得光的事?”

    雀钗道,“你有所不知,封侯山庄的势力,比你想象的要大得多。这封侯山庄是经商的不假,可若是白手起家,如何能在数十年前富可敌国?他们做生意的本钱,就是最初做人牙子赚来的人命钱。这些年来,封侯山庄的手伸了多长我不知道,但如今,放眼全国有一张倒卖人口的巨网,那巨网的中心就是封侯山庄。你以为他们只给咱们一家供人?大概除了八声甘州以外,所有咱们这样的杀手组织,来源都是它。”

    “竟还有此等内情。”听到此处,秋鸾额上已布满了冷汗,她抬袖抹了一把,“他们做这么大的生意,为何如今不给咱们进新人了呢?”

    “不是只有咱们这样而已,这些日子,封侯山庄不知道在筹谋什么,急需人手,那些人牙子拐来的,全都被他们自己收编了。作为交换,封侯山庄每月都给咱们一大笔钱,算是买下这些人。”

    秋鸾道:“原来如此。可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雀钗伸了个懒腰,“那也只能等着,毕竟这是先帝定下的规矩,我们这里所有的人,都得经封侯山庄才能进入。”

    “这么说,封侯山庄还与先帝有关?”

    雀钗一瞪秋鸾,“不该你问的就少问。”

    见雀钗已经失去耐心,秋鸾见好就收:“是,钗姐。那我向你打听一个人,行不行?”

    雀钗疑惑道:“你能认识什么人?”

    秋鸾笑道:“不是我认识的,是我跟月吟讨论一本琴谱的时候,她说是原来有个叫阿绰的小公子给她的,只是后来不知所踪了。我看那琴谱绝妙,也想讨教讨教,可无处寻他。钗姐你这么神通广大,说不定知道此人呢。”

    她视线紧紧锁着雀钗的脸,想从她的表情当中看出一丝不寻常,可雀钗怔愣了一下,随即翻了个白眼,“我没听说过什么阿绰,你们也少去沾染外头那些不三不四的男人。别怪我没提醒过你们,回头被卖了还要替他们数钱!”

    雀钗虽为一阁之主,年岁也不算小,但实在是个真性情,什么都写在脸上。秋鸾看出她并没撒谎,她确实不知道有这号人物,那么阿绰的死只可能是封侯山庄的手笔。

    十一

    是日,三秋山上,天气晴好。重云门内,一袭青衣裹挟着晨光走来,彼时三秋道人正在院里洒扫,听到不紧不慢的脚步声便起身去看,轻轻道了一声,“平春君。”

    平春君微笑着打开手中的木盒,“今日难得闲暇,春特意带了家中常用的一套斗彩青花,与三秋道人共赏佳茗。道人可否还记得,半年前与春之约?”

    “待到京中百花开尽,惟剩菊花正盛时,于三秋山上共赏锦绣茶王。”三秋道人慷慨道,“贫道未曾忘记,平春君,这边请。”

    二人笑开,一前一后来到院后的平台,其间,三秋道人吩咐两小童准备茶具,自己又不知从哪里拿出一小罐茶叶置于桌上。落座以后,三秋道人将一只铁壶架在火上,壶中缓缓升腾起水雾。平春君静静地看着三秋道人浇洗茶具,率先开口说道:“先生久居山中,此处高处不胜寒,有的日子难免孤独寂寥吧。”

    “寂寥也有寂寥的好处。”三秋道人轻笑,从小罐中取出几勺茶叶,“这里的安静总是能让我也静下心来,专注于某一件事。”

    平春君看着碗中之茶道,“这是今年的新茶。锦绣茶王为云南独有,可见先生也并非两耳不闻窗外事之人。”

    三秋道人道,“三秋山物华天宝,有什么奇珍也不算罕事。”

    话落,远方的云雾当中响起两三声奇异的鸣叫,回声经久不绝,不多时,两只白鹤振翅从雾中飞来,在二人面前划过。一时间,平春君竟看得有些痴了,三秋道人见此情状,替平春君倒了一杯茶,推至他面前,“挽丽,你此番前来,应是有什么事吧。”

    平春君回过神来,端起青花杯品了一口,“好茶。”

    随即,他又从身边携带的木盒中取出一物,递给三秋道人,“先生冰雪聪明,春也不同你卖什么关子。此时于春来讲,算是多事之秋,你且看,这物什你认不认得?”

    三秋道人定睛一看,竟是一把短刀。这短刀的刀柄上镶嵌着细密的珠宝,可见其主人身份不凡。然而,细看短刀的刀刃上却布满了刮痕,还有一些深色的污垢。

    只看一眼,三秋道人便脱口而出,“这是家父送给阿绰的生辰礼。”

    “没错,难为先生你还记得。”平春君抬眼遥望着远处的群山苍翠,“我这一生,最难忘的,便是当年随父亲驻扎在关西的那三年。”

    三秋道人也低头品茗,“前尘往事俱矣,于我而言却是过眼云烟。你今日,是想问跟阿绰有关的事?”

    平春君不置可否,轻声说道:“阿绰已死在了三年前,先生可曾知晓?”

    闻言,饶是平淡如三秋道人,也不免吃了一惊。他身形一颤,手中茶杯差点落地,默了半晌才道,“他是个好孩子。”

    平春君垂眸苦笑,“谁说不是呢?原本,他才应该是现在的平春君,而不是这个无能的我。”

    “挽丽,慎言。”三秋道人深深地望着他,“阿绰的死因是什么?”

    平春君看了三秋道人一眼,随后手指伸向茶杯,以茶水作墨,在桌上写了两字。

    封侯。

    “他动了不该动的一杯羹。”

    得知这缘由,三秋道人并不意外,“像是他会做的事,他自小就十分有主意,偏偏又是个热心肠。”

    “我曾多次提醒他,切莫随心而动,若他肯听进去半句,断不能落得如今的结果。”平春君叹了口气,眉目间锁着愁绪。

    “若是肯听你的,他便不是阿绰了。”三秋道人宽慰道,“挽丽,这三年来,你一直都在查这件事?”

    “我决不能让阿绰白死。”平春君缓缓说道,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却字字惊心,“封侯山庄不但针对我一族,还牵扯进数以万计的无辜百姓,天理难容。我立誓要在我这一代了结这段恩怨,尽管现在还不是清算的时机,但在拐卖人口这一条线上,却已可以收网。”

    三秋道人道,“这条线是封侯山庄的起家之路,若能收网,便如断其一臂。可要想做到,又谈何容易?不过既然你这么说,便是有了十足的把握。”

    平春君点了点头,“春欲成事,还要问先生一句话。”

    “什么话?”三秋道人的眼里古井无波,似乎心下已了然。

    “事到如今,春对于先生、对于重云门来说,是朋友,还是敌人?”

    “修行之人,自无所谓朋友和敌人。”三秋道人起身离去,“至于问题的答案,聪慧如你,又怎能不明白?”

    “这茶凉了,平春君也不要再喝。再好的茶,凉了都会发苦。”

    平春君自嘲一笑,将手中茶一饮而尽,“我最习以为常的,便是苦。”

    十二

    入夜,大街上空无一人,连打更人的声音都渐行渐远。秋鸾乘着夜色来到一座屋邸前,匾额上的四个大字在灯笼的映照下闪动着诡异的红光。

    顺德镖局。

    先前听雀钗说过,封侯山庄如今在京城最大的势力就在这家镖局,明面上是做走镖的生意,实际上做的是人口贩卖。不光是为杀手组织提供来源,只要给钱,什么样的人他们都找得到。如今顺德镖局的当家叫黑枪,听说从前是京郊的一伙山贼头子,专用一把黑色长枪,因着枪法狠厉,久而久之,大家都淡忘了他的本名,只叫他黑枪。后来封侯山庄的人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然让劫镖的黑枪做了镖局的当家,这么多年,他一直安分得很,再也没听说有什么劣迹。

    但其实,黑枪就是主要负责运送拐来人口的头子,所有送出去的人,必须经他批准,因此,他也知道所有拐来百姓的底细和去向。据雀钗所说,他身上应该有一份名单,上面有他经手的所有人的信息。只要能得到它,说不定能查到月吟的身世,那也就离阿绰之死的真相不远了。

    秋鸾绕到镖局后墙,一个翻身便轻松进了镖局。她屏息蹲在墙头远望,镖局内灯火通明,院里目测至少有三十守卫,正在来回走动。通往主人房的必经之路是一片开阔的平地,并没有什么遮挡物,想要独身穿越这层层防线,饶是身为八声甘州坤字位杀手的她也并不能说容易。不过,好在她早有准备。

    她从怀中掏出一瓷瓶,从瓶中倒出一枚暗红色的药丸吞下,又拿出一竹筒,对筒用力一吹,只见一些黑灰色的粉末融进风里。不多时,下面的守卫全都魔怔了一眼,眼睛直直地望着前方,身体僵直一动不动。

    此时,秋鸾跳了下来,如若走在无人之境。她轻松摸到了黑枪的住处,这是她手下的暗线盯了半个月的哨才确定的,不太可能会有差错。她俯身侧耳,静静听着屋内的动静,果不其然,黑枪就在里面;只不过,此刻屋内还有另一人,秋鸾静静听着他们的对话。

    “你可确定那白英已死?”说话的竟是三皇子,秋鸾认出了他的声音。果然,三皇子也与封侯山庄有瓜葛。

    “错不了,磊子看着老东西咽气的。”

    随后,屋内响起茶杯落地的声音。

    “我是该说你蠢还是笨?”三皇子冷笑,“白英老奸巨猾,武功盖世,哪里就能如此轻松被一小小杀手所杀?”

    “可、可是……”

    “风雷引可找到了?”

    “没有……磊子还没找到,就有个小丫头闯进来,坏了事。”

    “你不用急着推卸责任。即便那丫头没来,你也找不到风雷引。看来白英是打算破釜沉舟,有十成十的把握不让咱们找到。”

    “那三皇子,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呵呵,是你的人把人弄死了,还问我怎么办?”

    “草民罪该万死!”

    “为今之计,还得从白英身边的人下手。听说他有个得力的干儿子,是也不是?”

    “是有个叫呈祥的,脾气乖张得很,现在被皇上派到南直隶去了。要不要叫承运局的兄弟们在那边动手?”

    “不必。截了父皇陛下的钦差,岂不是我的过错?不仅要让他回来,还要他带功回来;等他回了京城,我再亲自会会他。”

    后边两人的对话,秋鸾根本听不明白,好在不久黑枪就送三皇子就离开了。秋鸾赶紧绕到暗处,待二人走远,她赶紧溜进屋里。他们恐怕很快就能发现镖局内的异常,时间不多,得赶快找到那本册子。

    正在秋鸾专心致志翻箱倒柜之时,却全然不知方才离开的那二人不知何时折返过来。一杆黑色长枪破空从门外飞来,秋鸾耳力极佳,即便没反应过来,也身随心动,就地一个翻滚,避开了攻击,长枪一下楔进身后的梁柱上,足足没进了整只枪头。

    这可是要置她于死地,秋鸾来不及多想,只见那黑枪跃进屋内,拔出枪头,大吼一声:“小贼,今日爷爷叫你命丧于此!”

    秋鸾从腰间抽出两把匕首般的短刀,与黑枪缠斗起来。她发觉,与这黑枪交手,与此前在皇宫内的那个磊子颇为相似,二人的步法和招式都像是师出同门。这与江湖上任何门派都不一样,力道大却不鲁莽,老练却不狠辣,但肃杀之气又极强……这似乎是军中之人才有的架势。

    秋鸾因有与磊子交手时的旧伤在身,黑枪的招式又与她的路数不对付,一时之间竟有些落了下风。就在她躲避不及,被黑枪一下刺中左肩的时候,一边门口的三皇子突然出声道:“够了,你退下吧。”

    黑枪喘着粗气收了枪,秋鸾的左肩一下迸出不少鲜血,她闷哼一声,跪在地上。黑枪不服气道:“三皇子,她打伤了磊子,这仇不能不报。”

    “我说让你退下。”三皇子冷冷扫了黑枪一眼,“忘了风雷引的事了?”

    提到风雷引,黑枪的气势瞬间矮了一头,他恨恨地瞪了秋鸾一眼,随后才提着枪出去,把门带上了。

    十三

    “秋鸾姑娘,你没事吧?”三皇子笑着伸出手,递给秋鸾一张手帕,“还是说,我应该叫你,玉蝴蝶姑娘?”

    望着三皇子狡黠的眼神,秋鸾并没接,低声道:“你是从什么时候知道的?”

    三皇子不紧不慢地坐下,“过家家的游戏,看来你我都已经玩腻了。实话告诉你吧,玉蝴蝶姑娘,从很久以前,我就一直在密切关注着你。从你进入八声甘州,又进入来仪阁,你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的掌控之中。”

    “为什么?”秋鸾不解道。

    三皇子并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从袖中掏出一本小册子,扔到她的面前,“你找的,应该是这个吧?”

    秋鸾忍着肩上的伤,颤抖着翻开那本册子,上面确实是被拐卖的人口的信息,最早的可以追溯到十五年前,那就说明月吟的身世也在其中。

    “你想干什么?”秋鸾抬眼对上三皇子含笑的眼神,那眼神似乎在说,你的一切都在我的控制当中,就像落入蛛网的蝴蝶一样。她突然感到胃里一阵翻涌,难受地想吐,她忍着恶心道,“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这一点,大人,我是很清楚的。”

    “哈哈!不愧是天下最出色的杀手之一,我果然没有看错,”三皇子朗声笑道,“那么我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我想要的很简单,你需要做的也很简单,除掉雀钗,成为来仪阁的新阁主,为我所驱驰。”

    “……为什么?”秋鸾皱眉道,“你已经找过雀钗,既然你想要来仪阁,为什么不直接从她手里夺走?”

    三皇子眉头一挑,“那就不好玩了。我还以为雀钗是个识时务之人,还把瞿悲子的竹笛拿来给她看,谁知她竟然这么死心眼,一心就认准了先帝。”

    “她也没什么错,来仪阁本身就是先帝创立的皇室杀手组织,只为当朝皇帝效力。”

    三皇子好像听见了什么天方夜谭一样,“你进来仪阁也有一年多了,竟然还不知道?”

    “什么?”

    “无妨,那我来告诉你。”三皇子手中把玩着一支笔,说道,“你可知先帝为何要设立来仪阁?”

    秋鸾不清楚他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只得硬着头皮答道:“即便贵为一国之君,也总有明面上除不掉的敌人。”

    “你这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实际上,先帝是个柔弱的性子,当年他幼时即位,群狼环伺,若是没有帝师瞿悲子当年临危受命,先帝是活不到加冠的。为了保护皇室,铲除异己,瞿悲子知道先帝好舞乐,便找到天下歌舞最为卓绝的乐伎,授予其中最出色之人如意掌,为先帝保驾护航。”

    “所以……你是说,来仪阁真正的主人并非先帝,而是瞿悲子?”秋鸾肩膀吃痛,倒吸一口冷气。

    “正是。”三皇子笑道,“万掌之宗瞿悲子,一代江湖楷模,竟也做这等杀人越货的勾当,是不是感到有些割裂了?”

    “走在江湖上,没什么稀奇的。”

    “恐怕令你更加想不到的是,如今来仪阁的现任阁主雀钗,正是瞿悲子的女儿。”

    “你说什么!”秋鸾瞪大了双眼,“不可能,来仪阁的所有人都是被封侯山庄的人牙子拐进来的,不可能会有例外。”

    “你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外?”三皇子盯着秋鸾的表情,似乎很是愉快,“你是不是想说,好端端正经人家的女儿,怎么会来到这种地方做见不得光的事?我告诉你吧,雀钗是瞿悲子和第一任来仪阁主的女儿,她是自愿进来仪阁的。至于原因,你就去问她好了,你们关系那么好,在你杀死她之前,她肯定会说的。”

    “你这么想要来仪阁,为的是什么?”秋鸾不愿受三皇子的这种审视,转而问道。

    三皇子顿了顿,垂眸说道:“玉蝴蝶,你真不像个杀手。”

    “为什么?”

    “杀手不应该像你一样,有这么多话,还有这么多问题。”他似乎失去了耐心,起身走近秋鸾,像主人居高临下看着他豢养的动物,“所谓杀手,只认主人信物,只听主人号令,如今我有瞿悲子信物在手,而父皇陛下既没有瞿悲子的认可,也没有他的信物;比起他,我是不是更适合做来仪阁的主人呢?”

    他蹲下来,拾起地上的册子,递给秋鸾,“杀一个人,对你来说轻轻松松。答应我,你就能得到你想要的,也能给你的主子交差,这交易算是我做得最公平的一桩。怎么样?识时务者,为俊杰。”

    “若是我不答应呢?”

    “记住,你没有资格与我谈条件。”三皇子笑得灿烂。

    十四

    回到来仪阁,秋鸾便一病不起。

    左肩的疼痛伴随着腰间的旧伤,就像被火烧起来了一样疼。她感觉自己整具躯体也灼烧起来了,身体里流淌着的血全都蒸干了,她是一具行尸,浑身上下都透着疼。

    好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秋鸾心想。上一次还是在很久以前,是在她的双手还未沾染鲜血以前,在她还未对杀人习以为常之前。那时的她步履蹒跚地行进在草地之中,明明那样冷,她却感到浑身在灼烧。无论燃烧到什么地步,她还是冷得打颤。雨夹带着雪落在她身上,她好想大声尖叫,叫这场雨停下,可甫一张口,喉间的沙哑又引发了剧烈的咳嗽。

    终于,她体力不支,倒在草地之中。污泥模糊了她的双眼,雨声覆盖了所有的声音。她多么希望自己听不见亲人的呐喊,看不见山上燃起的熊熊火焰,可惜命运弄人,即便已经万劫不复,她还是没有就这样冻死,她甚至连知觉都没有失去,这难道不算世上最痛苦的事?

    她痛;她恨!

    朦胧之间,一只手抚上了她滚烫的额头,奇迹般地带来一分清凉,抹去了她的苦痛。秋鸾努力睁开眼,面前的身影与当年的小主子竟然重合在了一起。她狠狠地抓住了那只手,就像将死之人拽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再也不松手!

    “……醒了,她醒了!”

    耳边响起模糊的声音,渐渐变得清晰。

    “秋鸾,秋鸾!哎呦,你快松手,骨头要被你捏碎了!”

    对,她不是当年那个无能的小孩,也不是八声甘州最令人闻风丧胆的杀手,她是秋鸾,至少现在是。

    “钗姐,咳咳。”秋鸾静静地望着雀钗,想要坐起来。她身边围了一群小姑娘,都惊喜又忧愁地看着她。

    雀钗连忙摁住了她,皱着眉说道:“你知不知道你这伤里有毒?连那该死的断肠鬼都说,若是你今日再醒不过来,就可以拿草席卷了!”

    这倒是秋鸾没想到的。她早习惯了受皮外伤,按说不应该如此严重;看来果真是她打伤了磊子,引得黑枪愤恨,那日是下了死手的。

    雀钗又扭头去轰身边的姑娘们,“去去去!该干什么干什么,现在你们可算放心了?”

    姑娘们叽叽喳喳地一哄而散,待房间又重新归于平静,雀钗从她枕头底下摸出一本册子甩在她面前,“你受这么重的伤,就是为了这个?”

    秋鸾闭了闭眼,知道自己是瞒不过了。雀钗早就对她的身份起了疑心,她也不想再拿雀钗当傻子,一味地装傻到底。不过,雀钗再怎么说也是来仪阁的阁主,更何况,她还是瞿悲子的女儿;但如今已没有退路,她必须冒这个险去试试。

    “钗姐,我……”

    秋鸾还没说完,雀钗就疾言厉色地嚷道:“你宁可告诉那个老不死的断肠鬼,都不告诉我!若是你真的有什么三长两短,难道还指望我给你收尸?”

    秋鸾一愣,她没想到雀钗会先说这些,眼下只得顺着她的毛,“钗姐,对不起,我本来谁都没想告诉,自己解决的,只是想多手准备,才向断肠鬼借了点东西使使。”

    “你真是长本事了,断肠鬼的东西都得。”雀钗冷笑一声,秋鸾不自觉地瑟缩一下,“你见到三皇子了?”

    “你怎么知道?”

    “我手底下的人干了什么事,我还能不清楚?”雀钗冷冷说道,“他想让你杀了我,我说的没错吧?”

    秋鸾沉默,但雀钗显然已经明白那弦外之音。

    “实话告诉你,我决不可能给你这个机会……”

    “钗姐,你杀了我吧。”秋鸾打断了雀钗的话。

    雀钗一惊,“什么?”

    “三皇子确实如你所料,他答应我带回册子,但条件是除掉你,让我成为新阁主,拜他为新主。可我既不想杀你,也不想任他摆布,如今,我的任务已经完成,只待我复命以后,你便可以杀了我,这样便是最好的结果。”

    雀钗收起了脸上多余的表情,问道,“你到底是谁?”

    “我的本名,我已经忘了;至于我在江湖上的名号,你应该不陌生,”秋鸾毫不犹豫答道,“八声甘州坤字位,玉蝴蝶。”

    秋鸾清楚地看到雀钗眼中的惊讶和忌惮,还有几分怨怼,她在心中苦笑,难道是她伪装得太好,雀钗竟是真的没发觉她的身份。

    良久,雀钗低声问道:“这本册子,跟平春君交代给你的任务有关?”

    秋鸾艰难地点点头,“这是个线索,平春君让我查阿绰的死因;阿绰因月吟而死,有了它,我便可知阿绰究竟死于谁手。”

    “好,我明白了。”说罢,雀钗一抬手,已经架在了秋鸾脖颈间,她此刻双眼通红,“若我现在就要你的命,你当如何?”

    秋鸾凄然一笑,“我从前十分看不起主子给我的这次任务,但此刻回想,这一次却比我从前走在刀山火海的数百次任务更为凶险。如今我才明白,纵使千刀万剐,躯体之痛又何尝比得上诛心之痛分毫?钗姐,即便你现在就杀了我,我只当此次任务艰难,而我无能为力,自惭形愧。这是我欠你、欠来仪阁的,我得还。”

    二人对视许久,久到秋鸾已感到物换星移,雀钗终于放下手,“我没那么蠢。就算现在杀了你,三皇子还是会派来什么粉蝴蝶、花蝴蝶的来杀我,此刻留着你,还能省去不少麻烦。只要你不打来仪阁的主意,我就当在来仪阁养了只牲口。”

    话落,雀钗也不再去看她,转身离去。秋鸾心中一喜,知道自己终是赌对了,“谢谢钗姐……”

    “只是,别再这样叫我。”这是雀钗对秋鸾说的最后一句话。

    十五

    “姐姐,你和钗姐吵架啦?”

    夜间,月吟拿着方巾替秋鸾上药,忍不住问道。自从秋鸾清醒那日之后,雀钗从秋鸾的房间夺门而出,从此她再不去看秋鸾,也不许别人提起秋鸾的名字。大家心里都纳闷得很,雀钗是个刀子嘴豆腐心,就算平日经常发火,却也没见她真和哪个姐妹生分;如今这般对秋鸾不闻不问,倒是头一回。

    秋鸾一愣,随即笑了笑,“倒也没有,是我惹钗姐生气了。”

    月吟道:“我们可从来没见钗姐生这么大的气,到底是怎么了?”

    秋鸾摇了摇头,“月吟,你觉得说谎是一件好事么?”

    “人人都说说谎不好,因为撒一个谎,就要用无数的谎言去弥补,”月吟眼波一转,“但我倒觉得,人不会说谎,是根本活不下去的。这世上,总有一些真相,是不能公之于众的,所以有时撒谎未必是坏事。比如说,姐姐你可曾见过有什么人是一生也没说过谎的么?”

    “但说谎必定会失去别人对你的信任,除非你是个说谎的高手,一辈子也不会被人揭穿。”

    “那是自然的,这就得看在你心里,别人的信任和所要掩盖的真相,哪一个在你心里更重要。”

    秋鸾陷入了沉默,月吟盯着她看了一会,低声问道:“姐姐,你是因为说了谎,所以失去了钗姐对你的信任,对么?”

    过了许久,秋鸾道:“但或许重新给我一次选择的机会,我还是会这样做。”

    “那就是说,你不想让钗姐知道的那件事,对你来说非常非常重要了?”

    “没错,它大概比我的生命还重要。”

    月吟轻轻地抚上秋鸾的肩膀,微笑道:“那么总有一天,钗姐也会明白的。但无论是她还是你,你们都需要给彼此时间。”

    秋鸾望向月吟,缓缓扯出一个笑容,“你总是能说出一些很有道理的话呢。”

    “是吗?可能这也是受到某个人的影响吧。”月吟狡黠一笑。

    十六

    休养的这段日子里,除了月吟和其他几个小姑娘会来探望以外,大部分时间都是秋鸾独自一人呆在屋里。然而,即便如此,她也没有一丝一毫的闲暇。雀钗把那本记载着封侯山庄拐卖人口近二十年的册子留给了她,那里面的罪行罄竹难书;但也因此,想要找到她所需要的信息,实在需要时间。加之她体内余毒未清,总是感到身体乏力,看一会东西便头晕目眩,更减缓了她的速度。

    离秋鸾与平春君的约定之期仅剩不到半月,可眼下她伤势不能痊愈,即便找到了当年拐走月吟的那伙人,仅凭她这残破之躯,又如何能算清新仇旧账?

    思虑再三,又过了两日,秋鸾还是偷偷从来仪阁溜了出去。她左拐右拐,来到京城较为偏僻的一座茅屋,轻轻叩了三下门。

    门内鸦雀无声,一丝气息也没有,似乎像是没有人在。

    秋鸾却不假思索,一脚踢开了那扇破烂不堪的木栅栏门,径直走进去。门后只有一间茅草屋,院里除了一口枯井和简陋的灶台以外没有多余的东西。茅屋内此刻没有点灯,但甫然跨进去就能嗅到一股浓重的腐朽味道,有点像铁锈,但仔细分辨便能识别出,那是草木混合其他东西夹杂在一起的气味。

    秋鸾掏出火折子,点燃了窗边的油灯,却陡然听见一声沙哑的低喝:“知道如今灯油价几何吗?”

    角落有人弹指一挥,屋内再度恢复黑暗。

    “断肠鬼,你可真小气。”秋鸾随手抄了个小凳坐下,不满道。

    黑暗中,角落那人吐了口烟,“上旬开始,灯油钱又涨了两文。我可不像你们,花钱大手大脚的,少给我添麻烦。”

    “那可不行,”秋鸾从袖中摸出一张字条,“我就是来给你添麻烦的。”

    断肠鬼没接,冷嗤一声道:“滚。”

    秋鸾怒道,“断肠鬼,我怎么惹你了?又不是白让你帮忙,事成之后,我就帮你寻那龙血藤。”

    “你上次也是这么说的,如今可寻到了?”

    “自然。我已经托人采到,如今就在运向京城的路上。”

    断肠鬼显然是不信,秋鸾又忙添了一句,“我何时骗过你?”

    半晌,只听断肠鬼道,“小丫头,你现在能耐大了,我帮不了你。”

    “这样讲可没道理。”秋鸾有些不解,从前只要给断肠鬼找他要的东西,他都答应得很是爽快。

    “上次差点丢了小命,这回还没吸取教训?”断肠鬼道,“若是再出了什么事,雀钗可不会放过我这老东西。”

    “你可是天下最出色的蛊医,你有什么可怕的?”秋鸾嘀咕道。

    “蛊医?哈!”断肠鬼大笑出声,胸腔有如一个破败的风箱,由于他的笑而不断漏风,发出了剧烈咳嗽的声音,“别叫得太好听了,我只是个老不死的江湖罪人而已。我早该死了,只因为还没赎完我的罪,在此地苟延残喘罢了。如果你听懂了,现在就赶紧滚吧!”

    秋鸾再次打起火折子,点燃了蜡烛,与上一次不同的是,她这一次十分迅速,趁断肠鬼还没做出动作就举起蜡烛冲进断肠鬼所在的角落,一掌将字条拍在他面前。

    “睁开你的老眼好好看看,恐怕现在就是你应该赎罪的时候了!”

    烛光下陡然映照着一张沧桑灰败的脸,看起来似乎已经年过半百;他的双目浑浊,却不是像年岁已老之人的那种人老珠黄,而是由瞳孔散发出的一种不自然的灰色,双目就像蒙了一层雾一样。

    此刻,这双眼由于猛地被光线直射而急剧收缩,可它主人的怒火又使得眼球拼命瞪得突出,他不由自主被那横陈于面前的字条吸引,干瘪的嘴唇慢慢地读出那几个字。

    “三人成虎……倡鬼……鸾丫头,你这次的目标竟然是他们?”

    秋鸾缓缓点头,“端了他们,你有几成把握?”

    断肠鬼咽了口唾沫,“这不是有几成把握的问题,”他说道,“你可知道【倡鬼】的背后是什么人?”

    “我知道,是封侯山庄。”秋鸾淡淡道,“你怕了?”

    “呵,我活到现在,只有人怕我,”断肠鬼拿起身边的木棍,勉强拄着站了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到一排柜子前,“我只是想问问你,到底要做什么?”

    秋鸾攥紧了手中的字条,她看着自己的手掌,“我跟他们有几笔账要算,不死不休。”

    “哈哈,好一个不死不休!”断肠鬼翻找片刻,啪地一声将一小指大的瓷瓶置于案上,“你想要的东西,拿去,别忘了把龙血藤给我。”

    “这是什么?”秋鸾拿起那小瓷瓶,端详道。

    “别乱动!”断肠鬼大叫道:“凉影赤枭,一种通体剧毒的蛊,但凡有一点点暴露在空气之中,其毒素都会渗透进入人体,吸入一定量即会当场暴毙。因此,每练出这样一只蛊,就要断送至少三条人命。只有将其完全浸入火油之中,与外界隔绝,方可封印其毒性。若要使用凉影赤枭,须将此蛊饮下,此蛊即为毒药也为解药,可保饮蛊者性命无虞,但体内经脉血液会遍布凉影赤枭的毒素;一旦饮蛊者受到外伤,凉影赤枭的毒性便会随之散发,届时,饮蛊者附近五丈可寸草不生。”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见血封喉的蛊毒,凉影赤枭。”秋鸾将瓷瓶收进袖中,“真是个玉石俱焚的法子。”

    “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方法,”断肠鬼叹息道,“除非你另请高明,否则以你自己的手段,与倡鬼争斗无非以卵击石。”

    “这就够了。”秋鸾向断肠鬼作了一揖,“这或许便是我想要的,不死不休。谢前辈,龙血藤不日即可送到京城。”

    秋鸾正欲离去,却听断肠鬼冷不丁又道,“凉影赤枭对饮蛊者自身也存在巨大的毒性,可伤至根基,你就不问解法?”

    “如何有的话,您早就告诉我了。”秋鸾苦笑,“路是我自己选的,这条路,我非走不可。”

    十七

    夜色未尽,秋鸾连夜驱驰,破晓之前,终于抵达了清河。

    秋鸾骑着马,沿着河岸行进。此时估摸着时辰就快要天亮,到那时再动手便有些困难了,她必须在天亮之前解决掉那帮当年将月吟卖进来仪阁的人牙子,也就是——【倡鬼】。

    清河的河水在月光下映出银澜,即使在这少有人醒来的夜里,也不停地翻涌着,正应了孔子在川上的感叹。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突然间,秋鸾感到心口一阵钝痛,视线也不似原先清明。她不禁暗自感慨凉影赤枭的厉害,这蛊实在霸道,她才刚服下不到半个时辰,便已有攻心之势,不知一会运功打斗起来,又是何种光景。

    恍惚之间,她似乎看到前方桥上立着个人影,十分高大,却又消瘦。秋鸾连忙快马加鞭,奔到桥头,只见那人并未回身,只隔空一弹指,秋鸾瞬间感到几道极强的气流向自己面门袭来,她连忙从马上一个翻身,躲过攻击。耳边一声马尖厉的嘶鸣,其应声倒地。

    “你是什么人?”秋鸾大声喊道。

    那高大的影子微微侧身,披头散发,此刻光线不明,秋鸾看不清他的面容。

    “是你要杀的人。”一个低沉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难道是【倡鬼】?秋鸾此刻并不能分辨,距离她上一次与这些人对峙,也已经过去了非常遥远的岁月。她原本的计划,是直捣黄龙,深入他们的老窝;但此刻的这个人,却令她颇感意外。

    正当秋鸾犹疑之时,那鬼魅般的影子忽地移动到她面前,此时二人的距离不到两尺,秋鸾闻到了相当浓重的血腥气。风吹开了覆盖在他左半边脸的乱发,正巧映入秋鸾的眼帘。

    “你且看好,我是谁。”

    秋鸾惊骇地瞪大了双眼:那人的左眼紧闭,一道长疤从他的额头经过眼睛,一直划到了他的下颌。身为最高级别的杀手,她对此情此景并不惧怕;令她感到骇然的是,这道伤疤是那样的令人熟悉,因为这甚至出自她手!

    她永远忘不了,十多年前的那一个雪夜。

    忘不了,她是如何将破碎的瓷片插进这人的脸中;忘不了,她如何拖着发着高热的残躯走在雪地里;忘不了,暗红的血沁入雪水之中,那逐渐晕开的颜色;忘不了,这人用一只眼睛看她的眼神……彼时彼刻,正如此时此刻。

    秋鸾从未害怕过一个人的眼神,但此时,这个人用他仅剩的一只眼睛死死地盯着她,就像一面镜子,她可以从这只眼中看到那个弱小的自己,看到那段苦涩的回忆,她竟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你……你认得我?”她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声音。

    那人嗤笑一声,“我怎么可能会忘?就像你,也忘不掉这道疤一样。”

    “你知道我今天会来?”

    “如果你妄想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时候拿走我们的把柄,那就太荒唐了。”他的嘴角微微扯动,脸上的疤痕也随之扭曲,好像一条长蛇在蜿蜒爬行。“你现在已经是最顶尖的杀手,如果没有我、没有我们,或许也成就不了你呢,呵呵。”

    秋鸾冷笑道:“是啊,你大概做梦也想不到,你会死在你曾经拐卖的孩子手中。”

    “你是说我会死在你的手上吗?”那人扭头啐了一口,继而恶狠狠地盯着她,“做我们这一行的,通常都不会有什么好结果。我的死期的确不远了,但,绝对不是今天!”

    话音未落,他从腰间抽出一把长刀,破空向秋鸾砍去。秋鸾不敢大意,从袖间摸出匕首,“铛”地一声硬抗下了那一刀,自手臂骨骼传来一阵钝痛,全身都被震得发麻。明明看着那人只是随意一击,可却是力拔千钧。这样的招式,秋鸾忽觉竟与黑枪和磊子他们有很多相似之处,都是随军之人惯用的动作,难不成,他们都曾效力于军中?

    “我很少感叹命运,”二人争斗之间,那人的话语如恶咒般萦绕在秋鸾耳边,“但这一次,我的确有些动摇了。我干这买卖这么多年,只失手过一次;而当年从我手中逃走的那个孩子,如今却为了另一个被我拐了的孩子来索我的命!你说这够不够荒唐?”

    秋鸾一个箭步跃起,脚尖轻点飞向自己的刀刃,一个翻身绕至黑色魅影身后,手中匕首上下翻飞,登时迸出鲜血。那人大喝一声,长刀破空挥砍,周身剑气震得秋鸾连忙后撤两步,两人拉开了一些距离。

    “告诉我月吟的身世,”秋鸾一抖匕首上的血,冷声道,“否则,我会马上结束这场战斗;而你,会死在我手上。”

    “呵呵,关于这个问题,你应该去问那个小子,”黑色魅影低笑,“他的尸首,曾经就在你脚下的这条河里漂着呢。”

    秋鸾眉头一挑,“果然是你杀了阿绰。”

    “原来他叫阿绰啊,看来他的身份很重要,至少,对你的主子来说很重要。”

    “他到底做了什么?你为什么要杀他?”

    “我说过,这个问题你应该下了地府以后去问他自己。”

    “你没有资格说这些,因为仅凭现在的你,根本杀不死我。”

    “呵呵,或许你说得对。但要知道,【倡鬼】岂非只我一人!”

    那人突然抬手高声吹了呼哨,桥的对岸瞬间从薄雾之中窜出不少人来,他们都和眼前的黑影一样,无论是身量还是装束。被【倡鬼】前后夹击,秋鸾顿时警惕起来。

    面对黎明前的黑暗,与其中暗暗窥视的魑魅魍魉,秋鸾并不感到畏惧。她甚至感到一丝兴奋,这是一场早已预料也无法避免的血战,也很有可能是她人生中的最后一战。在此之前,年纪轻轻的她完成过不少的任务,但即便命悬一线的时候,她也未曾感到如此的压迫,以及如此的快意。感到压迫,是因为她清楚地知道,这个任务背后的意义,那是深埋在这个朝代、这个天下最大秘密的重量;感到快意,是因为她终于要解开这个被迫施加在她身上的诅咒,她会知道这场强加在无数孩子身上的无妄之灾的真相,她会结束这一切,哪怕代价是她渺小的生命。

    此时此刻,秋鸾忽然开始期待——当身前身后的敌人将他们手中的长刀刺进自己血肉的那一瞬间,他们是会先露出轻蔑而倨傲的笑容,还是会先品尝到天下最毒蛊虫的绝妙滋味?

    想到这里,面对敌人的发难,秋鸾生平第一次放弃了抵抗的机会。她从未感到自己是如此的疲惫,四肢就像灌了铅一样,怎么也抬不起来。然而她的内心却无比兴奋,火热的鲜血在她胸腔沸腾!她终于明白,原来自己活到如今,只是为了等待着这一刻的到来。

    一切都会结束的。

    她脑中一遍遍回荡着这样的声音。

    然而,想象中的疼痛却并未如期而至,取而代之的是一声熟悉的闷哼。秋鸾惊恐地睁开眼,挡在自己身前的清瘦背影,此刻腰间的素衣已经被鲜血染红。

    “月吟!”

    秋鸾惊呼一声,急忙揽住向后倒去的那个瘦弱却有力量的姑娘。

    相关文章

      网友评论

        本文标题:论江湖人的行走方式·来仪(中)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hsyyhjt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