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
无父何怙？无母何恃？——周·佚名《诗·小雅·蓼莪》
01 绽放
她，自称“帅哥”，学名画儿，却从不梳妆打扮，每天只知道穿着一身灰色运动服，顶着锅盖头，像个老头子一样四处溜达，遇上谁就唠上几句。没一会功夫，认识的不认识的，都开始称兄道弟了。
作为班里女篮的三大主力之一，她心中最喜欢的反倒是女排。每回的世锦赛，选拔赛，奥运会等各种比赛一个不落。开赛必追，追得热火朝天。
“郎平真有魄力！关键时候暂停比赛调整战术！”
“怎么搞到加时赛去了？哎哟！紧张死我了！”
“这局好险啊！总算赢了！”
“朱婷牛逼！最佳MVP啊！”
……
若有时差，熬夜也要看。可，大半夜的，再激动，她也不能出声，不能大动作，只得努力捂着嘴巴，按耐住自己那颗躁动的心。事与愿违的是，身体反应是很难完全控制住的。果然，床板开始一震一震，把舍友也震醒了:“大半夜的，你干啥呢？”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看排球呢……”
一到晚上10点，动如脱兔的她却静若处子，安安静静地窝在自己的小角落里，不停地在本上写着什么。刚开始，宿舍里没人知道她在写什么，后来凑近一看，才发现她在写日记。哦，原来，她已经写了十几年了。
她打小也喜欢与英语有关的一切，每天习惯性得听下英语，尤其钟爱欧美剧，比如《唐顿庄园》刷了5遍，《老友记》追了6回。
唯有不好的一点，她经常喜欢刷手机。一天24小时，大半时间都得盯着。不管是在吃饭，还是聊天……什么场合都得看。
02 考试
“叮铃铃”铃声响起，考试也结束了。
监考老师大喊一声:“所有考生停止答卷，双手往下放。”
闻言，画儿放下笔，只等着老师收卷，但一双眼睛却又紧紧盯着试卷上没把握的题:“这次六级不知道能不能一次过了呢？有点没把握，唉……”
过了几分钟，试卷已经全部收完了，考生们也挨个上台拿走自己的物品。
“嘿，画儿，这次考得怎么样？过得了不？”同宿舍的言许拍了拍画儿，大咧咧的，手劲也不知道收一下。看画儿那龇牙咧嘴的样，就知道被拍疼了。
“唉，不太理想啊，没什么把握，可能得再考一次了。”画儿边说着，边习惯性拿出手机看了看。看着看着，她整个人突然定住了，眼睛瞪得老大，似乎看到什么让人不敢相信的事。
“你怎么了？”言许摇了摇画儿，想凑近看发生什么事了。可，下一秒，画儿就收起手机，也顾不上回答，疯了似的跑起来。一路上，画儿跌跌撞撞的，撞倒不少人，言许只得跟在后头不停地道歉。
“你到底怎么了？”言许加快脚步，赶紧扯住画儿，不让她再继续跑了。
“我爸…………可能……挨不住了……我现在……必须……赶回去……”画儿眼眶泛红，眼泪都在边上打转了。她，一向是个小太阳，言许还是第一次见她哭。
“那你要怎么回去？”
“火车……或者……打车吧……”
“火车得转车，打车得看现在有没有车。我瞅瞅，现在没得打车，可能得坐火车了。走走走，去收拾东西，买好票，然后我送你回去。”言许赶紧查了查app，看有没有最快到达目的地的方式。
“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吧。”
“你这样，谁放心得下？”
“好吧……”
03 回家
火车上，交谈声哭闹声广播声车轱辘声，各种声都有，人也更烦躁了。
画儿戴上耳机，直直望向窗外，似乎在看着什么，又好像没有。
“你要不要吃点东西？都1点多了，还要七八个小时才到呢……多少吃点吧？”言许轻轻拍了拍画儿，嗓门也比平时小了很多。
画儿愣了愣，摘下耳机，似乎没回过神来。言许又重复了一遍，画儿眼神才定了定，轻轻摇了摇头。
“还是吃点吧？你还得回去照顾你爸呢……”
闻言，画儿眼眶又红了，缓缓拿起言许放在手边的吃食，小口小口吃着，努力往下咽。可，噎得厉害，又开始咳嗽起来，只得灌下几口水。
5小时后，中转站终于到了。
“接下来，我自己回去吧，你不用陪我了。”画儿突然又改变主意了，一个是不想麻烦别人，也没精力招待人，一个是不想让别人看见自己难过的模样。
“你真的可以吗？你现在这状态，我怕你路上出事了……”言许看她唇色苍白，有气无力的样子，越发放心不下。
“真的，相信我。我想自己回去。”
“你回去要多久的？”
“两三个小时吧，很近的。”
“好吧。那你到了一定要告诉我们！我等你上车，再走。”言许想了想，还是尊重了她的决定。
“好……”
由于离目的地不是特别远，交通也方便很多，画儿就直接打了车。
10分钟后，车来了。
上车前，她轻轻抱了抱言许，低声说着:“谢谢你！我会永远记得这一天的！你也快回去，到了记得跟我说。”
可3小时后，言许一直没等到画儿报平安的消息。且，画儿信息不回，电话不接，言许也更紧张了，总害怕发生了什么事。
夜里，将将12点的时候，画儿终于回信了:“阿许，以后我就是个没父亲的人了……”
“其实，前几天我做梦做到他了，他跟我说姐姐们已经成家了，家里就只能靠我撑起来了，要带好弟弟妹妹，也要照顾好妈妈奶奶。那个时候，我就有预感了。”
“本来，我前几天就想回来的。想到快考试了，就想着考完再回来吧。没想到，这个一念之差，我连他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你说，为什么会这样呢？明明他人那么那么好，为什么会得癌症呢？早知道，我就不让他抽烟喝酒了，或许他还能平平安安，无病无痛，一直陪着我们。”
“你知道吗？就几个月没看他，他就剩一把骨头了。真的就是皮包骨，一点也不像他以前那样，他以前可帅了。”
言许静静听着画儿讲，不知道怎么去抚慰她，只能顺着她的话接上去，试图用轻快些的话语减轻她的伤悲:“我知道他很帅，以前你给我看过的。”
“你知道为什么我会找你吗？因为只有你不会在此刻跟我说节哀。”是的，言许说不出“节哀”，因为她知道在画儿心中，父亲就是心中的天，心中的地。当天塌了，地崩了，怎么可能节得了哀呢？未经他人苦痛，莫劝他人释怀。
“明天我帮你请个假，你准备回来的时候，就告诉我，到时候我去车站接你。”
“好。谢谢你，真的。我会永远记得今天的事。”
04 回来
接下来几天，班里的同学陆陆续续知道了这个噩耗，一个接一个去找画儿，希望能给她带去点温暖。
或许是那几天里，她收到了太多类似“节哀”的信息，不知道怎么回，也不想回，索性都不回了。直到她回来前一天，我们所有人才统一收到一条信息:“别担心，我没事。”
“我知道的，所以没去打扰你。你现在更需要的是个人空间。现在是要准备回来了吗？”
“嗯，明天中午12点的车。”
“几点到？我去车站接你。”
“大概晚上8点。”
回来后的画儿，变了许多。她很少再傻笑，也不爱开口了，还拒绝了所有的社交活动。唯一不变的是，每晚8点必去操场散步，雷打不动呆上1小时。
从入学后，画儿习惯每晚都得去下操场。据她说，夜里的操场，人不多，也没什么光线，很安静很安静。走上一个小时，正好可以把平日里想不通的理一遍，人也能轻快些。或者，什么也不想，听着音乐慢悠悠走上几圈也好。
一天夜里，画儿突然喊上了言许。
“阿许，要不要一起去操场走走？”
“走吧。”言许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默默走在前头。
一路上，两人谁也不出声。言许有心安慰，可也知道一切语言都是苍白无力的，说再多都无济于事。此刻，画儿需要的或许仅仅只是陪伴。
许是闷在心里太久了，最先忍受不了安静的却是画儿:“今天怎么突然这么安静了？”
“想安静陪你走走，散散心。”
“难得，平时你总怼我的，现在对我这么温柔呢。”
“咋滴咯，还不许我温柔点啊？你有受虐倾向吗？”
“允许允许，怎么敢不允许呢？”
“那就是咯！”
突然，画儿叹了口气，“唉，你们不是总说我整天看手机吗？你知道为什么吗？”
“对啊，吃饭的时候看，跟你聊天的时候也看，根本听不进我们讲的东西，搞得我们都不怎么想跟你聊天了。”
“真是对不起了啊。之前我是不想错过家里的重要信息。自从我爸住院了，我其实也很怕看这些信息。可，不看又不行。现在啊，看不看都无所谓了。”
言许懊悔极了，总觉得刚才说错话了，只得呐呐回应道:“以后你想看就看咯！不想看，咱就不看！”
“嗤嗤嗤”，画儿忍不住摇了摇头，“你啊你啊，真是不知道怎么说你好？话说，前两天简简专门跑操场找我了，跟我说了很多话。我问她怎么知道这些事的，一开始她还不肯说，后来被我一点点套出来了。她只说有人找她来的，还叫她保密。但我一猜就是你。”
简简是班里的英语老师，教了她们两年了，性子淡淡的，不怎么笑。别人不主动，她也不主动。莫名的，画儿特别喜欢她，总想逗她，让她也多笑笑。
“啊这，我们回去吧？还得排队洗澡呢。明天早上8点有课，我们可得早点休息。”
“好好好。”
05 尾声
在剩下的校园时光里，画儿开始学起化妆，穿着小裙子小靴子，留起长发，扎起马尾，有了小女孩的样。
以前，画儿的父亲把她当成儿子去培养，只允许她留短发。她长发一长，父亲就生气，让她立马去剪了。
或许，她变化这么大，也是想让父亲看不惯，多跑回来训导训导她。
可，父亲许久未入梦了。画儿每次想他了，就买上他爱喝的白酒，也喝上几口，假装他还在身边。
每年六月，她照例会给父亲写上一封长长的信，跟他汇报家里的情况。
“知道你最担心弟弟。不过你不用担心，他现在已经考上了一所211大学了，是之前跟你约好的那所。”
“妈妈的情况也好转了，不会再动不动犯病，我就接回来了。现在在家里头，隔壁邻居也在帮忙照看。”
“妹妹大学毕业了，现在在考编制，准备去当老师了。”
“姐姐们现在跟姐夫关系也还不错，孩子们也健健康康成长呢。”
“家里在镇上买房了，准备装修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房间。你跟老妈的房间，只能老妈自己安排了。”
“我现在，也有了一份不错的工作。前些日子刚升职了，手底下带了两三个人。”
……
如今的她，已经代替父亲成了家里的顶梁柱，做到了对父亲的承诺。可，夜深人静时，还是希望能有个依靠，让她偶尔也能不那么坚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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