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别父亲

作者: 茶心居士 | 来源:发表于2023-10-13 12:36 被阅读0次

    寒露一过,便觉寒意,西藏之西的这座小城,早晚气温已到零下,有的同事已经穿上了棉袄。屋前枝头日渐稀疏的残叶,昭示着晚秋将尽、寒冬日近。

    回想参加工作的这20多年,除了去年在库尔勒以外,很少经历酷暑,今年亦是。5月下旬,内地正处升温前夕,我们就到了海拔4200多米的玉珠峰跟前,已经需要防寒保暖了。博大旷远的大西北,用他那宽广雄浑的胸膛在为祖国内地抵御寒流的同时,给高原的人们带来一尘不染的蓝天和少有缺席的晴日。

    近段时间,家事国事天下事,纷繁复杂。俄乌战争仍在继续,巴以冲突又开始了,这些国家的硝烟似乎永难散尽;某项工作遇到了堵点停滞不前,有不能如期完成的重大风险;家里的事磕磕碰碰,需要操心。世界喧嚣,如此种种,但好在战火没有发生在中华大地,工作堵点还是有望解决,家里整体上还算安稳。冲突与和平,梦想与现实,自然界、人世间,都无时无刻不在演绎着辩证法。只有这年年岁岁不慌不忙,如滔滔江水般奔流入海。

    世间万事,总是难以如期终了,人的情思更是无休无止,绵远悠长。回望去年的“壬寅之殇”,我的心仍在滴血。一年了,那种肝肠寸断的别离之痛仍阵阵袭来;一年了,你的音容笑貌仍在眼前时时浮现;一年了,我还没来得及好好整理自己的情绪,没有从心底里与你告别,没有直面失去父亲的现实。

    你在生之时,一直想和你好好聊聊,回顾过去,畅想未来。其实家里建房、我和弟弟结婚生子的那几年,应是你含饴弄孙、沉淀人生的阶段,只可惜正是这几年,你的思想意识日渐模糊,一八年之后已经不认识我们了,我们无从知道你的喜乐、诉求和想法,包括一生的总结和对子孙后代的期许。我想,期许肯定是有的,从你这些年对我们兄弟俩平时的要求、培养,尤其是在供我们读书这件事上的不遗余力可以看出来,我能感受到你人生的大智慧。

    你走后,我想用几句话来概括你的一生,算是为你盖棺论定,但儿子无才,思虑多次仍无从下笔。今天,在你离去一周年的日子里,我暂且用四句话作以概括:家庭角色长兄慈父、为人处世老实本分、持家育子苦力打工、久病经年儿孙痛惜,并用这些文字来怀念你,聊寄哀思,但愿你见字如面。

    你是家中的长子长兄,有两个弟弟四个妹妹,19岁丧母,30岁丧父,在那个年代,集体经济,文革十年,物质生活贫乏,基本白手起家,生活的压力自不必说。我上初中之前,田地里的庄稼维持一年口粮都颇显紧张,家里的经济来源只能是那种体力占相当比重的活计,比如砍树、喂猪,卖红薯米、杉树皮,当临工,再就是每年去宁乡“双抢”挣点补贴。作为千千万万农民的一员,身上的力气就是看家本领,耕作吃苦是家常便饭,你这个人,像掌田这样的技术活不怎么会干,没学过什么手艺,所以不管到哪,你都是最苦最累的那个。

    我上初中、弟弟上小学以后,家里零敲碎打得来的那点钱已经无法满足学费开支,于是你和妈妈开始整年整年的外出打工,远的到过广东、浙江,省内就是浏阳、平江、长沙等地,你没有多少文化,平时沉默寡言,老实巴交,以当搬运工、烧木炭、卖苦力为主,听妈妈说,你在外面没少受委屈。最后几年你和妈妈在平江、浏阳烧炭的时候,我去看过你们,一四年那次徐翀也去了,环境之恶、条件之简、生活之苦,在我的心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那时候我正处在上研究生的阶段,每个月工资才4000多块钱,弟弟还没结婚,家里要盖房,经济上压力大,我一个人心有余力不足,你们那几年的烧炭所得成了建房子最原始的成本。但现在想来,让双亲在那个年龄还背井离乡去大山里烧炭,是儿子不懂事,儿子不孝,对不起。

    你长我25岁,你忠厚老实的为人和性格,对我们兄弟俩的影响是巨大的,你助人为乐、出工不惜力的优良品格更是我们学习的榜样。你性格温和,没有什么脾气,不到万不得已,你甚至都不会说我们一句重话。平时,你要求我把时间用来做作业,多读书,在你这种思想的主导下,我很少干农活,你宁愿自己多干,也不让我动手去砍柴挑担子,更不要说下田扮禾、上山挖土,即使那几年组上修路,我一起去出工,你也从不催促,不给我压力,我累了随时都可以停下来。作为农村人,你给我的这份爱护,是我的同龄人中独有的一份。你是慈父,你对我们的爱,既如巍巍山峦,亦如清风明月,雄浑而又轻柔。大爱无言,你用几十年的辛劳换来了我们的长大,你用自己的多劳换来了我们的自由,儿子有福,儿子幸运,谢谢你。

    时光无情,转眼就没了父亲,横亘在生死之间的那道屏障倒塌了一半,但儿时骑在你脖子上的情景如在眼前。这是我对儿时父爱最经典的记忆,你的头发很硬,我的小手捧着你的额头,那是一种很得意很安全的感觉。

    进了学堂后,我一天天长大,我知道,我在学校里的读书所需,都是你和妈妈在外面辛苦挣来的。跟现在比起来,虽然那时候学费不多,但对于我们的农耕之家,仍显吃力。为了给我们两兄弟挣学费,你们不得不外出打工。就是这学堂门,使我们一家人聚少离多。前前后后我读了20来年的书,记忆中你只到过学校5次。

    小学一年级的一天上午,下着雨,我到学校开始上第二节课了,你在教室左前侧的窗户外小声的喊我,给我带过来几个麦子粑粑,热热的,让我感受到了被父亲疼爱的温暖,这是第一次。第二次是初一第一学期快到期末的时候,我们刚吃完午饭,你和妈妈打工回家后和外婆到七中来看我,当时学校的宿舍租在一户袁姓人家的二楼,你们给我买了一块80多块钱的机械手表,表盘挺大,那是我第一次戴手表,非常开心。第三次是初二第一学期最后一天,你来学校接我回家放寒假,帮我把衣箱挑回家,这是我去学校前跟妈妈交代的,我和你坐三轮车到团山桥下车,然后走路,经天鹅塘回后洞坑。当时除了一个木箱子,其他没什么东西,你基本是挑着一头,我就那么跟在你后面走,一路基本无话。下午走到陈家排上,刚好听到杨家放鞭炮,你说同年呀(杨元江)过世了,下了排一打听,果如其事。

    我上高中的三年,你基本没到过学校,为此,我一度感到郁闷,甚至恼火,尤其在高二升高三毕业班的时候,班上开了一次家长会,大部分同学的家长都去了,你和妈妈因为在外面打工没有去,当时我十分懊丧,这种情绪影响了我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后来,我写了一篇文章《爸爸,我想对您说》,刊登在《一中青年》,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发表文章。再后来自己想明白了,觉得不能怪你们,才调整好心态,下定决心好好学习,争取考个好大学。那一期的《一中青年》,我保存了好多年,但最后还是弄丢了,跟我当年把小学课本都当废纸卖了一样,为自己的粗心悔青了肠子。高中毕业后,由于报考提前批失利,录取的二本学校又不太理想,在纠结是补习一年还是外出打工的那段时间,你和妈妈到我的班主任何智明老师家里去咨询政策,这是你第四次到我的学校。

    你老实,但你也睿智。2001年,在我高中毕业后人生的三岔路口,是你带着我走出了低谷,找到了适合自己的人生路。

    在三槐叔的鼓励下,我最终决定外出打工,一来这是我自己比较中意的发展方向,二来也给你和妈减轻负担。为了能找一份好工作,你带着我到村上、乡政府,跟各级领导介绍我的情况,为了给熟人说个情,几乎把老家附近在外面的人都找遍了。你的身上有一股子倔脾气,想做的事就一定要做到、做好,这一点,其实难能可贵。那时候没有摩托车接送,你到哪都是步行,每次都早出晚归,很辛苦。其中,还包括你在长沙帮我协调提前批的那几天,虽然事情没办成,但你带着我东奔西跑闯荡各方,算是积累了最基本的社会阅历。我最终实现了自己的梦想,得益于你的努力,我的成功有你的一半。那些求人办事的日子历历在目。你虽然没读多少书,但你在我前途命运的关键阶段,尽了全力。谢谢你。

    2001年9月16日,是我印象很深的一个日子,那天我和你一起在阴家山砍树,主要任务是把前几天砍好的树用板车拖到陇上夏家的沟坑滑下山,这一天有两件意义非凡的事,给我往后人生的奋斗注入了强大的动力。一是这一天是我考上那个二本开学的日子,我放弃了,没去报到,而当时对外出打工的前景也感到很渺茫,有很大一部分“赌”的成分,当天没去报到,以后也不可能再让我去读了。在阴家山的山尖上,我扛着沉重的树往一起放,累的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疲惫至极,看着远方连绵起伏的群山,这种对未来的不确定感,让我的心里涌起一种背水一战的悲壮,这是我第一次站在了人生的岔路口,孰对孰错,难以预测。第二是件险事,当时你装了一板车的树,将刹车绳系在腰部,顺着自己修的简易车道往下放,到了最陡的那一段口子,本应该停下来,解开刹车绳和捆绑绳,慢慢的让树自行滑下去,但由于拉的树比较多、坡很陡,板车的刹车一下子失灵了,而你还没来得及解下刹车绳,整个板车和十多根树快速的一起往下溜,眼看着你就要被一起拽下去,吓得我目瞪口呆。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你快速的把刹车绳解开了,板车和树一起往下滑,很快,板车就散架了,轮胎滚到了半山腰,万幸你人没事,但这凶险的一幕一直留在了我的脑海里。爸爸,我不知道像这样的凶险你还遇到过多少次,这弄不好,可是要出人命的。那年下半年,妈妈继续去广东打工,是你把我送上了圆梦之路,一别就是3年。

    时光倏忽而过,后面那十年,我忙于学业和工作,总以为岁月静好,没怎么关心你和妈妈过得怎么样。一零年我结婚,是你帮我把家里的土砖房钉了塑料花膜,装饰了婚房,我和小徐是闪婚,其实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你当时打了奉承。对你的儿媳妇,你是一百个满意,有一次我和小徐回长沙,因为要到雷鸣桥赶早班车,起的早,你把我们送到鹅颈界上,我们下了沙排子,后来听妈妈说,你一个人坐在那里哭了好一会才回去。你是一个感情细腻的人,对你的儿子儿媳妇如此,对其他子侄也是如此。

    我走南闯北二十多年,印象里只带你出去玩过三次,一次是2011年6月份吧,我回长沙休假,弟弟也回来了,我们带你去长沙世界之窗玩了半天,其实你也没玩,我们游泳的时候你帮我们看衣服,在游乐场,父子三人照了几张相。后来,好像是2012年吧,那时候你和妈妈在长沙黎托做事,我带你和么舅伏云去长沙野生动物园游玩,看了大象馆的节目,这一次经历弥足珍贵。再后来,就是2017年的十天西安之行,这几天,我们朝夕相处,给你检查身体,带你走过我奋斗了十年的关中大地,到了西邮的操场,吃了我上学期间经常去吃的那家臊子面,也算是你第五次到我的学校吧。这是儿子迄今为止感到最庆幸的一件事。

    即使如此,我的回报仍是太少太少。你得病的几年里,基本都是妈和弟弟照顾你,我长期在外,只能在电话里询问你的情况。我不是那种细心的人,就算在家里,也耐心不够,没有像弟弟一样给你细心的洗澡、理发、剪指甲,特别是卧床久了长褥疮以后,没给你搽过一次药,我欠你的太多太多。

    如果人没有病痛,人世间没有别离,该有多好。至少,能给天底下长期在外的子女一些反哺父母的机会。你得病之前,我一直以为,身材偏瘦,一向健硕的你,应该是长寿的,殊不知,你在未入花甲之年就开始得病,一病就是十年。其实按你66岁的寿龄,再陪伴我们20年也不算长。

    你的病叫阿尔茨海默病,俗称老年痴呆症,起病隐匿,可能有家族史、女性、头部外伤、低教育水平、甲状腺病、母育龄过高或过低、病毒感染等原因。我在网上查过很多资料,2017年去省二人民医院的时候也咨询过医生,基于你的情况,最可能的原因是两个,一是遗传,二是头部外伤。由于爷爷奶奶过世的早,叔阿公85岁高龄去世,是不是遗传不太好判断,所以最可能的原因是2014年你在浏阳烧木炭的时候因为摔跤造成头部受伤的那一次,不过这也只是猜测,医院没法给出准确的结论。一四、一五年家里盖房子,你已经有明显的症状了,一六年我带你去长沙市一医院住过一次院,做了相关检查,你那时候100以内的加减法就搞不清了,医生的诊断结果是腔隙性脑梗、脑萎缩。一七年带你到省二人民医院做专业全面的脑部检查,因为无法配合,只好作罢。一五年我们搬进茶心园新房子的那时候,你还能说话,有一次刁伯在我们家吃饭,你还体恤刁伯的不容易,说他可怜,一个劲的给他夹菜,一六年的时候,有人问你话,你总是念叨你是“五七年的”,看到恕哥也总说“老恕我认得”,能勉强分得清我和弟弟,一七年去西安,在我和妈的引导下,甚至还能说一两句绕口令“衣兜子兜痨刀豆”,一八年以后,基本不怎么说话了,只是嘻嘻的笑,二一年开始,吃饭需要有人喂。

    二一年十月的一天,突然无法坐立,加上有点发烧,状况很不好,弟弟专程从长沙赶回来把你送到了县二医院,从此,就在病床上躺了十个多月,吃流食。二二年六月份开始,由于天气炎热,背部开始长褥疮,到了七月间,曾经一度无法控制,情急之下,弟弟回家给你的房间装了空调,才稍微得到缓解,但时间长了还是不行,身体多处只要是躺着承受体重的地方开始溃烂,在妈妈的精心护理下,虽基本得以控制,但此时的你,毕竟病程这么久了,无力回天,直至临终。

    得病十年,你的意识一天天的淡化,你的世界一天天的模糊,你的亲人在你的脑海里一天天的远去,你是一天天的跟这个世界道别。你的喜怒哀乐,你的身体机能,慢慢的减弱、僵化。这个过程于你自己、于家人都是残忍的,最痛惜的是这个病无药可治,对你的痛苦,我们爱莫能助,唯一可做的是尽可能好的护理、陪伴,妈妈这些年对你是尽了心的,你这一辈子,还真是享了她的福。当然,天命如此,对我们而言,你毕竟不是一朝离去,匆匆而别,你给了我们充足的心理准备,即使真正到你离开我们的那天,我们还是难以接受。

    最后那三四年,我们看着你无忧无虑、不知疲倦的在家的里里外外走动,从表面看,跟正常人没有什么差别,而实际上,你的思维跟我们已不属于同一个世界。你曾经走丢过几次,所幸远近乡邻知道认识你,可怜你,都主动把你送了回来。有一次你径直向庵子里走去,我坐着王强的摩托车赶到明智亭才追上你。后来为了防止你一个人走丢,我们就在家门口用一根竹竿架高三四十公分挡着,而这根小小的竹子,用脚轻轻一碰就会掉落的竹子,就能有效的将你挡住,让我们又好笑又心疼。

    有时候,我们戏谑性的问你一些最简单的问题,看着你若无其事的眼神,就不由悲从中来,我的爸爸,你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的,虽近在咫尺,竟如远隔重山,这种滋味,让人心痛。你知道吗,2015年,家里房子建好了,还不错,你的大孙女贝贝出生;2021年,弟弟结婚,同年,你的二孙女啾啾出生,你一向喜欢小孩,看到你自己活泼可爱的孙儿,如果你清醒,该有多么的欣慰。

    去年六月下旬,小徐带着贝贝回来看你和叔阿公,贝贝虽小,也懂得心疼你,陪在你的床前很长时间,说爷爷好可怜。其实你得病的这几年,不光是我们,你的兄弟姐妹,你的子侄外甥,都很心疼你,姑姑她们每次跟妈通话,就在电话里哭,赛红、赛平、赛凤几个侄女,每次回家,都会第一时间来看你,给你带来营养品,叔阿公在他的最后几天,也还惦记着你,对你念念不忘,你同龄人里面也有好多来家里看你的,几十年的为人处世,在你最后的时光,得以一一彰现,只是你再也不能感受这一切,再也没能跟他们说声谢谢。不过,即使这样,我们也希望你多陪我们几年,活着就好,能看见就好,每次回家,我还能到床前来喊你几声……

    岁在壬寅,月逢己酉,日值辛巳,时惟甲午,12点36分,我的爸爸,你就在这一刻魂返西天,你走的时候,妈和二叔在你身边,这一刻,我正坐在兰州飞往长沙的UQ2519次航班上,飞机11点起飞,13点25分降落,这两个多小时,我一直在冥思苦想回家后带你去看病及请护理的事。那几天你的状态不太好,妈妈把你的照片发给我看了,控制褥疮迫在眉睫,褥疮引起的败血症或者多脏器衰竭,随时都有夺命的危险。我基本理清了思路,飞机准时降落,稳稳停下,我站起来,打开手机,一下子收到了好几个未接的微信电话,突感不妙,二婶的是留言,说你已经走了,那一刻,我天旋地转,差点站立不住,一手赶紧扶住座椅靠背,一手打电话给妈确认了事实,随即,泪水奔涌而出。从此痛失我父,从此山河永隔!

    从到达厅出来,直奔地铁,小徐带着贝贝在地铁站等我,地铁上与弟弟、二叔联系,大体商量了后续事宜。到家后,简单拿了点行李,就带着小徐、贝贝和岳母坐高志平的车往回赶。西海冰融千行泪,长空雪落万里霜,寸寸时光金难买,寸寸山川路难寻。漫长的回家之路,你的点点滴滴放电影般从脑海中闪过。天黑时分赶到了家里,看到你静静的躺在那张你已经躺了十个月的病床上,双目紧闭,盖着寿被,我长跪不起……

    关于你的后事,我和弟弟总的思想是不讲排场也不吝啬,正常办。请了敬青哥和二叔当都管,一切安葬事宜拜付给了他们。当晚,道官初定出殡日为初三或者初五,我和弟弟商量,时值秋日暖阳,气候适宜,留你多停灵两日,定下初五出殡,将你归葬黄泥坳祖山。

    关于你的万年福地,记得在2016年我和你去洞家界上给爷爷奶奶、太爷太奶奶上坟后,曾初定我们家的那块山土,当时也当面问过你的意见,你说要得,但后来那几年我一直在犹豫。本想在你百年之后把你和爷爷奶奶他们葬在一起,但洞家界上我家祖上的几冢坟已位于最上端了,南侧有坟,北侧空余不大,想着在爷爷太爷他们的上方动土,似有不敬。而50米开外我们家山土的那个山坡,虽然坐北朝南,但毕竟位于坟山的边坡,而且山势过陡,总感觉不太好。后来,在2020年疫情期间,我和恕哥在后洞坑多处踏勘,也想到过归葬黄泥坳,没有最终定下来。这次接受敬青哥的建议,主要考虑就是一条:落叶归根。

    九月初一去实地踏勘后,我们在大坪葬国华伯伯的后侧为你最终选定了福地,堪舆先生和开山的人都说那地方不错。俗话说,人的三尺地是有缘份的,似乎冥冥之中,一切都自有安排。

    三十日当晚,我们谨具香汤为你沐浴更衣,装殓入棺,初一开始,道官师开通五方冥路,指示七魄生方,为你超度四日,术卜初五丙戌扶棺出宅,归葬祖山。

    小殓之时,看到你身上多处的疮疤,我们无比心痛,十个月的卧床,尤其到了夏天之后,你遭受了巨大的痛苦,即使在病程晚期你已经没有什么知觉,但器官衰竭、皮肤溃烂,我想你肯定也过的不舒服,你的离去,也算是一种解脱吧。当晚歌郎进场,次日一早起道,四日五晚,魂幡飘动,鼓乐高鸣,说法堂前龙侧耳,诵经门外虎低头,一场场法事为你超度;四日五晚,梅吐玉容含孝意、柳拖金色动哀情,我们披麻戴孝,烧香奠酒,最后尽一份人子之礼。

    这几日,让我心碎的,是解结那场法事,虽然道官念唱的科文听得不是很清楚,但我知道这是在引导你抛撒尘世,与世事人情诀别,那一刻,所有的悲情从心中涌起,抑制多日的泪水决堤而下;让我心碎的,是看到翃悦幼小的身姿,跪在灵前磕头,刚满一岁的啾啾,在大人的怀抱里拜年;让我心碎的,是看到二姑、三姑在你的灵前哭泣,她们也都是花甲之年;让我心碎的,是退灵之时,你给二叔、三叔、大舅他们打保卦的时候,仍在嘱托他们关照我们兄弟俩;让我心碎的,是大殓之时,与你作最后的告别,从此,我们父子只能在梦中相见。

    九月初五,风光正好,卯时发旐,辰时下肂,一路上花团锦簇、鼓乐喧天,风风光光、顺顺利利将你送葬归山。你的后事,谈不上周到,也还算体面吧。愿你的灵魂在天神接引下霞光万道上天庭,你的肉身在山神护佑下佳城万古到永远。

    星移斗转,暑往寒来,倏忽间,你在那小小的黄土堆下沉睡了一年了。这期间,我们兄弟和妈都梦到过你几次,也许,你也舍不得我们吧,但是爸,儿孙自有儿孙福,你就安心的在那边享福吧,不要再挂念我们。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儿子的人生还长,责任也重,我们得往前走,你放心,我们一定把妈照顾好、把家庭经营好、把工作干好。这一年,你的两个儿媳好孕连连,预产期都在年底前。你若有灵,就保佑我们平安、顺遂吧。

    爸,你走后,儿子尚未从心里对你说再见,值此周年之际,当具香烛炬帛、三牲酒醴、时馐清酌及一切不腆之仪祭奠你,但儿子远隔重山,公务在身,谨以此文,送别我的父亲。愿你在天国再无病痛,愿你的来世富贵安康。

    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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