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时节,华罕堂又一次来找我,告诉我他有个亲戚在一家生产农田用的液态肥料厂工作,要求帮助推销,并拿出一个十二公分左右高,直径约四公分的短颈的玻璃瓶周身围着印了许多小字的品名和说明。我忘了那药水的名字,只是从玻璃瓶的空间看到内装药水灰黑色。他说,别看他小小一瓶,可倒在身后的喷雾器里一桶水中,调匀后足够喷洒好几亩地了。还说:“这一瓶出厂价一元一角五,其中一角是给推销人的,而它市场价是一块伍角伍。他还告诉我,他有个朋友在平凉路那儿开了个小的中介公司,买卖钢材,现在手上有上钢厂的一批竹节钢要寻下家。每推销一吨可得一毛利(即一角)。竹节钢侬晓得格即是造房用的钢筋。上钢厂的这批钢材价格保证绝对便宜,寻到下家即可带人去看货、验货、厂方提供质保书。现在上海各到各处在兴建房子,有连片的民宅,有成群的高楼,只要寻着一家,那使用钢材便是成百上千吨的。最后他问我:“侬讲是伐,是伐。”我说:“华罕堂,侬开始向钱看了?”“哎,哎,钞票不是冤家,多多益善,多多益善,对伐,对伐。侬两个儿子,一个大学,一个高中,正用钱时。”“可这钱我们怎么去拿,一没农民朋友,二没建筑公司的亲戚。向谁推销呢?”他提醒我:“侬不是有那个浙江估村的叫三毛的朋友吗。”我对他说:“你不是有看见的吗,三毛的岳母家已拆迁了,造起了海洋石油公司的高楼了吗,菜场旁的自由市场上有好几年没有三毛的人影了。”“到乡下去找他。”“你不看到,上海外地人来做生意的越来越多了,三毛又是个比较活络的人,去乡下找,有可能竹篮打水一场空的。”正在我与他毫无办法时,小刘在我和华罕堂身边听了,说:“我认得一个朋友的朋友,现在在一家有背景的中介公司工作,那里什么都可卖买,大概除了原子弹不卖买吧。”华罕堂来了劲:“在啥地方,啥地方。”“告诉那,一听那就晓得了,其背景的硬度了:在中苏友好大厦西楼的一个层面上。”我与华罕堂交流了下眼光,都点了头。小刘讲:“我可以带那去找那个朋友,我只作介绍,不想参与。我是觉得己师傅的为人厚道,曾带过我,教我使用挤出机。”他又对华罕堂说:“你刚才要己师傅找乡下人那能解决什么问题。只有到那种公司去找下家,这才能解决问题。当然,他们是要抽成的,有可能你们能得到的一半要归他们。而你们是业余的能谈成生意,倒也还是有些收益的。要不然就像舟自翔、秦至荣那样自己办公司做倒爷,他们是很发了财的。”当场小刘答应在周二厂休日下午一点钟在厂花园路大门口碰头,他也有自行车,三人骑自行车去。
周二下午,小刘正点到厂门口,我们一起去了中苏友好大厦,在门口停了车,三辆自行车的停车费我付了,九分钱,进入大楼,小刘带着我们乘电梯上楼,很走了些路来到一个大房间里,有十多张宽大的办公桌,桌子与桌子间留有宽大空间,几乎每张桌边都有几个人坐在周边谈着。一看这气势,我想:这家公司的老板肯定是有实力的,光借这个地方就非一般了,又用了那么多人(至少一张办公桌一个人),付付工资也够呛了。小刘找了一位面对客户的人问了下,那人说:“你们出这间办公室,往右拐,到第三间的办公室去找找看。我们找到那里,房间是一样大,不过办公桌只有六张,墙周围都是沙发,且是二个单人沙发夹一个茶几的,显然比那间办公室要上一个档次,这里没有刚才那间闹哄哄的声音。刘知青一眼看到那个朋友,小刘不敢贸然进入而是向那人招了招手,那人看到后,笑着与在谈的朋友打了招呼走到门口,他先与小刘握了手:“您好,今日有空来看看,这俩位是?”小刘将我们介绍了,那人也与我俩握了手:“欢迎,欢迎。”他朝屋里看了下,欲请我们进去坐。小刘就对那人说:“己师傅是我师傅,请多关照,我还有点事,不陪了。”那人又与小刘握手道别,然后将我们领到一套空着的沙发上坐了,说:“我那生意谈得差不多了,二位坐一会好吗?”他又向一位穿着青色布工作服的女同志招了下手,那女同志立即过来,他说:“请泡二杯茶。”然后又对我们笑咪咪地说:“少等会。”
我和华罕堂坐了好一会,那人才与客户谈完送到门口握别,然后立即从旁边推过一沙发,坐在我们面前:“二位有啥东西惠顾?”华罕堂一下子脸涨得通红:“有、有”地结巴起来。我马上将那药水的事儿说了。他笑着问:“你们可带了样品?”这时候,华罕堂不再紧张了,拿出那瓶药水。那人接到手上看了看,露出欣赏的神情:“这是稀货,那有多少,价格如何。”平静下来的华罕堂,这才款款道来。那人听完介绍,又问:“他们怎么包装的?”华罕堂说:“十二瓶一小盒,一纸箱装十二盒。”“一百四十四瓶了。”神情上流露出相信和肯定了:“这样,你们留个联系电话,我们找到下家后与你们联系。”华罕堂感到有希望了于是又说:“我还、还有竹节钢。”那人一听就十分高兴问:“啥地方出的?”“上钢厂。”“能看货吗?”“能,可去现场看货,厂方提供质保书的。”“好,待我安排日子,与你们一起去看看货,行吗?”华罕堂答应了。那人要了电话号码,我们给了厂里电话(当时,家里都没电话),华罕堂让打到一车间二楼办公室找我。第六天下午一时左右,阿陶来叫我:电话,我去一听,是那人来了电话,问:“能不能在明天上午八时到中苏友好大厦来,我备了车上午先去看钢材;另外那药水我也找到一个下家,你们能不能在今天下午就来一次?”我正在听电话时,华罕堂腰佩电工工具来到。他这几天上午、下午总要来找我一次,问有没有电话来,这时,我马上向他招手,然后对话筒说了句:“请少等一会。”将电话听筒交给他。他答应了明天上午的事。今天下午,他与我商量后答应下了班去,我点了头,他与对方说五点前到。这下,他神情十分愉快,两眼放光地,与我一起走出办公室,要到我的小办公室去坐一会。在二楼电梯口,正好电梯门打开,走出羊滑经与李有才二人。我一眼看到李有才屁股右侧皮带上也挂了个长方形,头上还有根天线样的东西。我好奇地问:“李主席,侬怎么屁股上也佩了个工具啊,侬做什么了?”羊滑经马上嘲笑我:“侬阿乡了吧。这是现代化的通讯器材,叫大哥大,它的份量不比华罕堂屁股上的螺丝刀、老虎钳来得轻,所以做头头不比工人轻松。”我还是好奇:“怎么使用的?”那个东西就在这时,发出了响声。李有才马上将其拿下先对着说了声:“喂。”马上放上耳边听起来,里面传出人的话声,李有才边听边走向门厅东边玻璃窗前嗯、啊的又对着说了些话,再听才结束。我又问了句:“这个是可以随身带的电话了?”李有才:“它有距离限制,只有五公里范围内使用。”羊滑经马上说:“厂里只有李有才才有一个,其他头头都还没了。”李有才谦虚地说:“哎,工作需要吗。”于是四人分开,我和华罕堂去了我那小小办公室,李、羊去了大办公室。
这天下了班,我和华罕堂赶去中苏友好大厦。那人在他那办公室等我们,其他人可能下班了,还有一个人在与他聊天,看到我们就热情地与我们握手,然后向我们介绍了刚才与他聊天的人。这人接过华罕堂的药水瓶在看了瓶上的介绍后,企图旋开瓶盖头,华罕堂立即予以制止:“不能开瓶。侬要开瓶也可以,先按市价一元五角五付了钱,侬再开。”同时,将药水瓶拿了回来。“这不是要我买下来吗?”“厂方讲的,这盖子一开,药水要当即使用,否则对环境有影响,它会蒸发。”这人说:“那,我怎么能知道是不是真货?”我说:“你不妨先买下这瓶药水去试用一下,判别真伪后再批量买好了。”“这不要我自掏腰包,一元五角五啦,单位里好吃二天的饭了。”我二手一摊,没办法,否则我们容许你打开瓶盖,我们没赚到钱倒要先赔了,假若你又不要,我们拿什么去再找下家呢?”那人也笑了,对这人说:“人家说得有理,你真想要进货,不妨先拿去单位里看看再定。”这人点了头。华罕堂将瓶再交给这人,关照一句:“千万不能打开,打开了就要付一元五角五。”那人倒也帮了句:“这一定要做到,否则我们也难看,以后还要做生意的,信用第一。”我马上问了句:“你将药水拿去,什么时候给回音,我们怎么能找你呢?”那人说:“己师傅,这你放心好了,他单位我知道,不至于为了一瓶药水以后不来做生意了。”这拿药水的人这时候倒爽气起来:“明朝下午二点钟在这里碰头。”这一说,我倒也笑了:“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就这么定了。”
离开中苏友好大厦,华罕堂与我商量好,立即骑车赶到平凉路市百三店那儿附近的一条弄堂里,去找他那朋友,要与其约了明天早上看钢材的事儿。这一路过去,个把小时的路程。到了那儿天已黑了。在弄口的一家民居家的后门里,有三张办公桌,相当拥挤,二个人在闲聊,一张有只电话的办公桌里有个空位。华罕堂就指着那空位说了个名字(我没记住)”他人呢?”一人回答:“刚离开。”华罕堂一双细眼对着我。我脑子一转,就问:“师傅,他没交待到哪里去?”“老板吗?没说要去那儿就走的,作为伙计咱又不好追问的。”这时一个手拿一份报纸的人说话了:“不会走远,今晚还有笔生意要谈的。”这一说,我对华罕堂说:“只能等一息了。”我看了看这狭窄的小地方,向那二人说了句:“我们在弄堂口等。”就拉了华罕堂推上自行车到平凉路上等。弄堂口进进出出的人很多,平凉路上这一段有许多商店,倒也明亮。约过半个小时,华罕堂进去看了下。与那老板一起走出弄口来,华罕堂向我作了介绍后就对老板说:“就这么定,明天上午八点半后侬等阿拉。”
第二天上午八点三刻我们坐着在中苏友好大厦那家中介公司的吉普车来到平凉路那小公司处,叫上小刘。待老板坐定,那人回过头来笑着问:“朝哪儿走?”“吴淞口。”“噢,上钢一厂是伐?”“是。”那人对司机说:“走吧。”到了那儿,一个很大的场地上堆着不少绊着的竹节钢,也没个人看管,那人问老板:“怎么联系?”老板从提着的皮包里拿出名片,两人交换了名片后就上车回转了。那人让司机将老板送回原处,车就回中苏友好大厦,路上我问那人:“那钢材你觉得怎么样?”“不怎么样,是正品,好货的话,上海现在这么多工地,早就拉光了,还会堆放在那里。”这就明确地告诉我们:没戏。我想了想又问了句:“那你还与那老板要联系什么呢?”“师傅呀,这是生意场上的礼节。我办公桌里,光名片就放了两抽屉了。”
到了中苏友好大厦,那人让我们上去坐一会,我与华罕堂说:“快中午了,就不上去了,下午二点再来吧。”我俩回家。
路上,我对华罕堂说:“看样子,钢材的事不成了。”华罕堂:“那人没有回掉,还要了我朋友的名片了。”“你想,刚才在那场地上,那人就问你朋友要了名片。在回来路上,我问他那钢材怎么样,他的回答却说是不好,神情淡漠的。还说交换名片只是礼节性交往。对他的话你都相信么?”华罕堂只笑了笑。我又分析地说:“从刚才那场地上堆放着的绊着的钢材来看,锈迹斑斑的,买相是不好,可当时他即交换了名片,这就保证了以后的联系。也就是说,不要通过我们了。在我们面前又说不好,这就是让我们凉了心。他们直接见了面自然不必再让我们参与去分利了。”华罕堂这才有点相信,他问我:“那下午还去么?”我说:“下午是为了药水的事,你一个人去也行,我去不去无所谓。”“哎,老兄,还是一道去,帮我一把。我一个人怕在场面上应付不过来。”“好吧,我陪你去吧。”各自回家,我答应一点半去叫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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