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级上学期的一个双休日,原本一家人和平日里一样忙前忙后,却忽然接到了来自石板道场的噩耗——大姑奶奶去世了。发现的人还是上门裁衣服的顾客,大姑奶奶从来就是早上六点半开店,就算是有个三病两痛,也会打开店铺,在外面挂个牌子。
这一天到下午了还是没有任何动静,那人知道二爷爷也住在这条街上,只是平日里来往不多,不过到了这紧要关头,当哥哥的总还是要来照应一下。等撬开房门的时候,才发现床上的尸体已经冰凉。
大姑奶奶平日里没什么大病,都是小病小灾,这突然的过世,让很多人都不能接受。于外人而言,毕竟街上少了个极其便利的裁缝铺。
闹夜的晚上,她呆呆地看着那些忙前忙后的人,几个奶奶和爷爷都回来了,也带回来了几位叔叔。压抑的气氛让她感到窒息,她现在已经能完全明白死亡的含义,也知道几天后就是要下葬的,那屋前屋后就又会多一座坟。
那些忙碌的人中,最伤心的可能就是二姑奶奶了。二姑奶奶以往都活得孤独而又隐忍,现在没了亲姐姐这个心理支柱,哭得撕心裂肺。她从未见过二姑奶奶这个样子,甚至有点被吓到。等到把大姑奶奶安排上了山,二姑奶奶连着一天一夜都没有着家,就在大姑奶奶的新坟前守着,断断续续地哭泣。母亲看这样也不是办法,就给二姑奶奶送了几顿饭。奶奶和二姑奶奶向来不和,母亲的这个举动让奶奶肚子里窝满了火。
后来二姑奶奶渐渐回归了正常的生活。不过她听说二姑奶奶去石板道场买菜种的时候丢了一百元钱,回来的路上哭骂了一路,这已经不像二姑奶奶以往的作风了。二姑奶奶向来说话是连说话带一个脏字都不带的。
哭闹过后,却在装菜种的塑料袋里面找到了那一百元钱。可能这才睡了一个安稳觉。
大姑奶奶在世的时候其实还赊给别人不少的账,接济了很多的穷苦人家。母亲曾试图拿着账本把账去讨回来,也好给二姑奶奶贴补一下生活,但是由于大姑奶奶已经不在人世,多半都不认账,只有几个心性好一点的,念在当年的交情上还了一部分,最后也都不了了之了。
母亲把讨回来的那些钱转手就交给了二姑奶奶,她那个时候就在二姑奶奶的身上见识了生活的残忍,它会自以为是地把你改造成人魔不分的样子。
她三年级的暑假,二姑奶奶已经渐渐习惯了心理上的创伤,日子又恢复了平静。再加上那些工人叔叔的彻底离开,日子忽然显得有些百无聊赖,空荡荡的,就像那些那些蓝白相间的帐篷,丢在那里没有人理,只有一些孩子在里面玩着游戏。
她也想去,但是她不敢去交新的朋友,说一些不自然的开头语,最后还是会被拒绝,她害怕这样的没趣。由于五岁之前基本上都是纯粹和家里人打交道,她基本不会被拒绝,所以也让她更害怕被拒绝。
偶然的机会,一个男孩发现了埋在土里的一根手指粗细的钢筋,那是那些工人叔叔存在的印记。
那天夜里她们家外面就热闹起来了,小男孩捡到的一小截的钢筋让他们看见了财路,他们带着筐到那些帐篷里搜寻,没想到收获当真不小,铁钉、螺帽、铁丝等等,一会儿就是一箩筐。
到了第二天,他们也就不遮遮掩掩了,起个大早过来,还带上了大大小小的孩子,孩子往往在这个时候能派上不小的用场,眼尖手快,还能闹点笑话出来,让大家乐呵乐呵。
她也背上了小背篓,跟着大人们一起去找铁,一时间也沉浸在欢乐中,打破了叔叔们走后的死寂。而那些帐篷也被风化,轻轻一撕就是一个大口子,还往下掉着碎屑。当背后的背篓越来越沉,她又有点想念那些朋友了,叔叔们的铲土机可以把所有人的背篓连她一起载走,她还幻想着叔们在地里给她埋的有宝藏。
这时一个孩子叫了起来,还引起了大人门的骚动,是不是叔叔留给她的宝藏被别人挖出来了?等到他们挖出来,原来是一根在地里插得很深的大铁棍,他们不是为了她的宝藏而欣喜,只是为了能换到更多的人民币。
暑假过去后,她知道那些叔叔可能永远不会再回到这里来,他们有自己的家庭要养活,他们该去能赚到钱的地方。
四年级报名上学的时候,发现河上面修起了一架铁索桥,这就比以往要便利很多。之前她总要坐船的,那种晃晃悠悠的木船,每当走到河中心的时候她都会想象着船会翻过来,扣在河中心,爷爷讲过的故事里面的水鬼就会将她拉下去。
但是好在她现在还留着性命走在这铁索桥上,不然少见了许多稀奇事。铁索桥走起来也是吓人,她甚至不敢往下看,只能顾得了脚下的颤颤巍巍。她尤其害怕和别人一起过桥,没有在同一个节奏点上的晃动让她的手时时刻刻都离不开铁索。
好不容易到了三奶奶的办公室,三奶奶却在和母亲的闲话家常中说出了学校的新情况。由于老师资源不够,学校已经将四年级和一年级的放在了同一个教室,分成两部分,一节课老师给两边各讲二十分钟。
从言谈举止中她看出了三奶奶对这种改编的看法,三奶奶是不支持的,强烈建议母亲将她送到城里的学校去念书。母亲显然对她的学业很看重,听三奶奶这么一说,忙收拾东西往回走——母亲对转学这么大的事情还不能完全拿定主意,需要和爷爷商量一下。
回到家里,母亲向爷爷转述了三奶奶的话,有点出乎她意料的是,爷爷听后很迟疑,有着反对的意思,只是还没有明说出来。母亲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但是没有办法说服爷爷,最后只好还是请了三奶奶当说客。
爷爷是关心她的前途的,也是一向支持她上学念书,但是在面对着要离开家乡到城里去租房的境况,他还是有很大的顾虑。因为这将意味着母亲不能帮家里干农活不说,还反倒要家里往外面贴钱。这些琐琐碎碎的事情,他想都不愿多想。
母亲没有一技之长,又没有固定工资,到了小县城里,几乎不能立足,再加上文化水平不高,爷爷不知道这娘俩会在外面过怎样的日子。
不过在三奶奶的强硬说服下,爷爷终于松口答应让她们先出城里待半年,实在立不稳脚跟的话,还是回到这里来。见爷爷允诺,娘俩都很高兴。母亲高兴终于能给她更好的学习环境,而她是高兴着母亲的高兴,她对出城没有什么概念,只知道要换个地方读书了。
三奶奶事后向母亲分析了其中的利害,目前母亲没有任何立稳脚跟的资本,没有像样的手艺,也没有丰厚稳定的经济来源,吃喝都是要靠家里寄过来。所以必须考虑在外面找一份工作贴补一下,否则,半年后将还是要回到这里,而且再没有任何反驳的理由。母亲表示已经把这些都记在心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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