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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早起来，先去灶台面的小铝罐里舀一点温水，便匆匆跑去屋门外的大岩石旁洗漱，岩面被一层雾气罩得油光发亮，泛着冷冷的蓝光，湿哒哒一片，太阳出来好久才能消退去，心中想着：这石头从哪里冒出来的，看着冷得瘆人。
天气暖的时候，这块石黏着大地，太阳一照上来，就变暖黄色了，将石块渲染成跟土地一样的色调，不被人注意。
南方入冬后，老人家嘴巴上念叨“入冬了”这句话的时候，眼睛能朝着太阳看了，光线淡淡的，出门时头上戴着一顶顶针织的、薄薄的、勾着大镂空花的毛线帽：灰色的、土黄色的、深蓝色的、黑色的、铁锈红的.......乡村动起来了，样子都很调皮。
河里的水，清澈见底。风吹过来，激起的水波显得光秃秃的，很单薄，像一壶酒倒在碗里激起一丝涟漪，而四周碗壁光溜溜的。
鱼鹰船停置在浅浅的水面上，横在河中央，被河底凸起的石块搁着，一边有点翘。从河底时不时升腾出一股股褐色浓烟，这烟是淤泥在水里荡开的花，深藏的鱼儿遭殃了，本来懒洋洋地躲在水草间，静静等着过冬的。
船夫穿过的雨靴靠在船舱的一爿沾满泥灰的角落里，船夫蹲坐在河边，烟瘾突然犯了，狠狠吸了一口，筹谋着入冬捕鱼的时间。
叶子落在河面上，零零散散飘落着，河面又一次恢复了平静。
河对岸望去，入冬后的河坝外，是成片的冬小麦。方方正正的菜畦，趴着油麦菜、大青菜，秋天的时候，菜籽被包在随意折叠起来的纸块里，散落在不起眼的旮旯角，农人突然想起来，才将这些黑小的菜籽铺在院落的芦苇席上晾晒，一些从屋檐、电线杆、芦苇丛中窜飞下来的麻雀，喜欢乘人不备时啄了这菜籽去。
冬天来临，这些菜籽变成大片的绿了。
这绿，绿得深沉，绿得小心翼翼。天气不好的时候，雾霭沉沉将这绿色吸尽了去，要不索性等到下一场雪，将这绿色全然覆盖住，被霜雪打过的菜叶格外甜，甜得发糯，掺一点性温的羊肉红烧，温一壶老酒，炒一小盘花生米在嘴巴抿着，暖都在屋里关着，此种美境，是冬天特有的馈赠。
最让人心神安宁的，是晒着的草垛和鸡圈旁那棵长了很久的老树。
这棵树不属于时间，属于光影。入冬后，树杈间的叶子已经落光了，冷风吹得无所顾忌，冷月爬上天，斑驳的树影映射到隔壁家的山墙上，光秃秃的墙体变得热闹起来。
隔壁家早早点了一盏发出橘黄色光的罩灯，把满屋子浸润得暖暖的，一条狗卧在灶台旁的草堆里，厨房里满是葱下锅后爆炒的香味，在屋外飘着、荡着，美婶跟海叔在屋内前前后后忙着，灶膛内熊熊烈火在墙上跳跃着，映着忙碌的一对人影，黄豆秆噼噼啪啪在夜色中嚼着日子，没在海叔美婶的欢声笑语里，运气好的时候，海叔下班后常常能钓一点鱼，把美婶养得白胖。
三十年前，美婶很年轻，还没有嫁到我家隔壁时，跟妈妈在一个厂上班，海叔当年家境贫寒，美婶跟他自由恋爱后遭到家里强烈反对，美婶几经周折找到我妈，再三请求，试图将娘家那些好衣服一点点慢慢搬离出来，在我妈这里先放着。
那会刚入冬。
“兰儿，冬天衣服都好厚，容易被家里发现，现在天好像还好啊，衣服都拿光了我怕父母受不了......” 美婶神色匆匆地将一款当时最流行的毛呢格子大衣，慌张中叠成块，硬塞在妈妈上班的大背包里，紧张已经让她的思维不能考虑半个月以外的事情了，她一会甜蜜地笑着，一会又突然想起什么事情来，哭着直抹眼泪。
“天气后面会慢慢冷起来的......” 妈妈说。
“没事，没事，人先出来就好了......这冬天再冷,哪怕死冷死冷，心暖就行......”美婶狠狠心，语气变得坚决，最终匆匆选了几件薄衣。
那一年，她奔赴在没有盛装的冬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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