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摸索着前行，慢慢的，磕磕绊绊的，前行，没有目标，漫无目的的走着，也不知道哪一天，他会不会走到冥界的尽头。
那一日，他正好摸索到门的附近，随着大流，便被挤到了人世，他却再也摸不回冥界了。
是的，他是瞎的，不要问他他为何瞎了，也不要好奇为何鬼还会变盲，他也不知。
刚到人间的夜，他并不知道自己来到了人界，与往常一样，不言不语，兀自走着，依旧是无目的的走着，渐渐的，他听到了冥界里没有的声音…
“看那个瞎子，也不知道家里人是怎么照顾的，放他一个人走…”
“唉！你看他的衣着，白云似的，肯定是哪个好人家不喜这个瞎了的少爷，放出来自生自灭了…”
“哎哟…作死哦…”
……
听见这些，他停下了脚步，茫然的抬起头，冥界是没有这些声音的。
马车声，叫卖声，还有，对他的议论声…
“这就是人界么？”他喃喃自语道，怔怔的站在路中央，听着身旁的各种声音，这是冥界没有的繁华。
…
“唔…”也不知走了多久，走了多远，身上火辣辣的疼，好像是炼狱一般，让他四下躲避，却总也甩不开那烈焰。
突然，一片冰凉，好像是什么挡住了往他身上去的烈焰，他愣了，随即听到了一个柔柔的女声，“汝…可想看看这人世？”
他扭头“望”向发声处，他多想看看这繁盛的人界，多想看看自己的模样，多想…
多想看看说话之人的样貌…
他轻轻地点了一下头。缓缓的开口，“吾，愿付出…吾之…所有…换得…康复…”
多少年了？几十年？还是几百年？他记不清了，这是他失明后第一次开口，长久的不言让他有些不适应说话，声音也低沉嘶哑。
眼前依旧是一片黑暗，他不知道说话之人是何反应，一阵安静后，他的手中被塞了一根棍子，另一手中被塞了块布。
他愣愣的站在原处，摸着手中的物件，那杆子在他手中的是个手柄，握在手中十分舒适，那块布也不知是什么材质，摸上去一片冰凉清爽。
那个柔柔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日头大，汝且撑伞遮阳，男女有别，吾便以此绸引路。”
他轻轻点头，沉默不言，只是攥紧了手中之物，随着那女子慢慢走去…
…
“到了，此处便是吾之药谷，无旁人杂扰，十分清净，对汝之眼疾有利于恢复。汝且在此安心住下。”那女子引他坐下。
“吾名为夜瞑。”他突然开口，那女子许是愣了下，随即听见了银玲般轻笑，“吾名唤叶荻。”
又嘱咐他趁早熟悉谷内环境，以免磕碰。
他点头应下。
待周围没有声音，他迟疑的站起来，犹豫的向前迈了一步，他以前从未如此般犹豫。
冥界地阔，他向来随性而走，从未担心有障碍，人间物品挡不住他，他身为幽魂，可穿过世间实物，也未曾担心过障碍…
但此时，他却犹豫了，他多希望自己是个人，多希望自己的眼睛能看得见。
当他穿过实物时，叶荻该有多吃惊？
也许…也许她会害怕自己…
也许…她会丢下自己…
他不敢再往下想，后退一步回到原位，坐回了原处，静候叶荻到来。
“哒，哒，哒”轻轻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呃？汝为何还于此？不是让汝…罢了，吾且带汝熟悉环境罢，往后一人时千万不要摔着才好。”
叶荻领着他走尽谷内幽径，嗅遍谷内繁花，几间房舍的位置他心中也大概有了数，叶荻告诉他，若是顺利，他的眼不出三月便能好。
他欣喜的像叶荻道谢“夜瞑谨记小姐大恩！”
叶荻只是笑道“吾等医者，自是慈悲，见病不治，岂不违了圣训？汝自安心住着便是。”
鸡鸣而起，喝过药后他便练拳法，叶荻说这套拳法于他的双目有益，十遍拳法打完，半个上午便过去了，熟门熟路的到了后院开始劈柴，即使他双目失明，多日的练习以让他克服了黑暗，做起事来甚是熟练。
用罢午饭，便是外敷药，凉凉的药膏被她柔软的手指敷在他的眼上，然后，她便领着他在谷中闲逛，说着今日哪株花开的最盛。
晚膳过后，两人便谈古论今，好不快活。
就寝之前，她为他做针灸，她身上总有淡淡的草药香气。
一夜好梦。
渐渐地，三月之期要到了。
睡梦中的他猛地起身，抚着身边她落下的手帕，默默无言，起身坐在床边，梦中的情景历历在目，心中掀起了无限的波澜。
当第一声鸡鸣响起，他知道，东方会露出第一丝鱼肚白，摸着眼上的那条白绫，他苦笑，与她当真无缘么？
“你起了阿。”柔柔的声音伴随着开门的吱吖响在他的耳畔。
“荻，今日吾可见光？”他勉强扯起一个微笑。
“可，汝休养已三月余，应大好。”
他此时的笑容也变得洒脱，大笑道“如此，汝便解下这白绫，吾要看看这世间最美的景！”
三个月的努力马上就要有了成果，她心中亦是激动不已，颤抖着双手解下白绫，“然，慢些睁开眼罢！”
他慢慢的，慢慢的，睁开了眼，第一眼便是去寻她的容颜。雪肌滑嫩，红唇轻点，眉眼如烟，好一个佳人独立！
“噗！”一口乌血喷了出来。
“汝，汝可好？”惊恐下她手忙脚乱的为他把脉，他笑着避开，抬手揉着她的发，“荻，汝真美。”
“莫要言语，吾定保尔无恙！”她带着哭音大喊。
“无用 ”他轻轻摇头，“吾非人类，怎是尔可救得？失明便是吾之宿命，如今吾眼已复，吾命亦尽矣。”
他贪恋的看着她的颜，眉眼柔美的她，他恨不得把她的容颜刻在自己的灵魂上…
又想起梦中的仙人告予他的话：“自毁双目，仍可回冥界，如若不然，魂飞魄散。”
光明，他盼了多少年的光明，就在眼前，他怎愿放弃？
佳人，伴了他三个月的佳人，就在身边，他怎愿逃避？
“宁可魂飞魄散，也不枉吾见过她一面！”他是这样回复仙人的。
那个当年的小鬼，被他拉过一把的小鬼，如今已升天成仙了。
“能见汝一面，吾甘愿魂飞魄散…”这是他留予她的最后一句话，他也仅留予她这么一句话，魂飞魄散，身为鬼魂，他本无肉身，如今魂飞魄散，连抔烟尘都未曾留下…
据说，少年便以美貌和医术出名的“鬼医”，叶荻，曾救一男子回谷，六个月之后，独见叶荻失魂出谷，拜在空缘大师坐下为徒，法号忘尘…
据说，叶荻出谷前三个月的某一清晨，谷旁人家恍惚间听见一声低叹，似从空中传来，本是万里晴空，竟顷刻间大雨磅礴…
源自：暖阁闲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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