盆竹小记

余尝所事居所，墙隅处有竹生盆中，高约七尺。其杆止分三四，叶则苍翠可爱。或久无人护理，近根数叶已干枯过半，蜷缩处麻点交错。一日余偶有闲情，细细观之良久，喟然有感，乃赋诗曰：几杆竹翠映画墙，不润风雨不沐阳。深根立定方寸土，一节还比一节长。旨赞其孤标傲世，自立自足也。

今时过境迁，又忆及昔日之言，不禁疑之且甚。此世间之事，有“不润风雨不沐阳”“一节还比一节长”乎？《易*文言》曰：“夫大人者，与天地合其德，与日月合其明，与四时合其序，与鬼神合其吉凶，先天而天弗违，后天而奉天时。”是大人者，名扬天下，德被四海，而位居人极者也。与天地日月四时鬼神相合者，善与万物一也。余之谓“不润风雨不沐阳”“一节还比一节长”者，长极不过一墙之高耳，所言不亦小乎？自古蝼蚁偷生易，从来帝王全命难。人之一世，赤条条而来赤条条去，为蝼蚁耶？为帝王耶？

然《老子》有曰：“不出户，知天下；不窥牖，见天道；其行弥远，其知弥少。是以圣人不行而知，不见而明，不为而成。”何谓也？老子之道，静与柔而已。是故其生也静，其动也柔，抱朴守雌，自然无为。“不出户”，故不迷，以其不迷，故无不知，岂唯天下然？“不窥牖”，谓君子独居而慎其独也。慎其独者明自性，能明自性者，焉不明天道耶？“其行弥远，其知弥少”，盖言止也。夫物芸芸，不可计数，一人岂可尽邪？故识多非知多也。“是以圣人不行而知，不见而明，不为而成。”夫圣人者，德成乎内，道隐乎外，故能不行、不见、不为而无不成也。以敝竹之德，自矜其节尚可，欲外比之则徒增人笑耳。

尝闻王夫之效圣书之 言，格物致知以明道。乃终日游于后园中，对竹而格之，寝食俱忘。如此月余，一无所得。余念及此，不忍捧腹而大笑之，曰：“阳明之窘，非其自失也，定为彼竹不若此竹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