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的头确实昏昏沉沉的。午休的持续性不足不只一次的让我困顿于现实与虚幻的临界点,虚晃的精神游离在尘世之外。为期一个月的项目出了问题,老板安排临时会议,要求全体员工加班加点地进行讨论和修改。我当时从半梦半醒间倏地坐起,不料手机啪的从手中滑落,掉在了耷拉于地板的柔软被子上,发出低沉而浑厚的声音,这不禁让我想起石头落入深海的缓慢过程,我的睡意在朦朦胧胧间反而加重了。
公交车上,人挺多,虽不至于没有位置坐。我习惯了乘公交一颠一颠的疲软感觉,就类似于不得不服从于那种日积月累的节俭本性。对于习惯了看向外面的我来说这次没有抢到靠窗的位置多少有些让人无奈,等我想把头往窗外偏去的时候,内心里深觉这样不免有窥视别人的嫌疑,所以我只得把多数的视线停留在车内,闷在各种来源的二氧化碳的包裹里。这倒再一次给了睡意侵袭我的机会,仿佛只等着我垂下头去。突然,有小孩的哭声迸发出来,带着利刃划破我亟待沉睡的寂静。我缓慢摇晃着脑袋,搜寻声音的出处,看见一个中年女人在我的斜后面对着一个婴该叽里咕噜吐着听不清晰的话。定睛间,那个女人的目光与我相遇,其意味里陡然有了丝不屑。我假装镇定地扭过头去,心中多了憋闷之感,昏昏沉沉里脑袋里多了憋闷之感。就在这时,旁边一位用手机看剧的姑娘猛然调大了音量,我没忍住便瞅了瞅她,她却只顾得上手机无懈可击的魅力,无所谓地继续自得其乐。虽有些气愤,我也只得在不清醒的意识里收敛回脾气。这时前面有一位老者恍惚中站了起来,大概是以为站点到了,左右转动着脑袋,嘴里含糊不清,发现不对后,又悻悻然地坐下。我无奈地捏开手机,想看时间,只觉得屏幕上的时间重影着,老不舒服。于是我使劲揉了揉眼睛,方才看清楚了些。抬起头来时,视线越过旁边女孩的头顶,我正试图撇过头时,晃眼看见车玻璃上斑驳陆离的景象,愈来愈失了真。待定睛来看仔细时,周围的世界倏忽间变了样,我的眼睛里霎时布满了不真切的东西。
车上的人群开始吵吵嚷嚷的,或者说一直是这样的状态,我其实根本分不清。每个人似乎都鼓足了劲地闹腾,座位挨着的人,怒目相视,双手舞个不停,恶言恶语的都是我听不懂的话,却好像都极具杀伤力。座位上方原本一排整齐排列的扶手正在摇晃不止,混作一团,相互靠近,又彼此分离。一些人激动地站了起来,情绪达到了最高点。车厢里顿时热气蒸腾,塑料座椅扭曲变形,像是烫化的可以随意拉扯的橡胶泥。我既难受又畏惧,想问句怎么了,嘴里也只是发出极小声地一句,那威力却莫名其妙地让四周都安静了下来。人全都静止不动了,只有公交车稳稳地向前开去。那种突如其来的沉寂有钻入骨髓的恐吓氛围,仿佛吞得下也正在啃噬着车上的一切。我紧张地闭上了眼睛,有些干涸的眼眶隐隐作痛,我的背和额头冷汗直流。四下里,闻得有车上的小电视吚吚哑哑地独自出声。我试着缓缓睁开眼,发现乘客们都是一群孩子。我好久没看到有这么多的孩子将我团团包围了,那感觉熟悉又怪异。他们就那样规规矩矩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然后有个男孩子像模像样地拿着手机打电话,低沉地嗓音让我讶异。刚才那个看剧的女孩子还坐在我旁边,身体却缩小了一半,依然专心致志地盯着手机,我好奇的看向她的手机,发现手机里只是黑白两色闪现,屏幕努力地挣扎了好一会儿,也终究拼凑不起画面。我看向她平静的脸庞,张贴在小小的脑袋上,其实很惹人怜爱,但我凝视良久,却始终感觉不到一丝的生命气息。真是奇怪。这样反而越发衬出我跳动的脉搏,那搏动的生命力。我使劲抑制住狂跳不已的心,好不容易才慢慢地呼出一口气。陡然发现一群幼小的孩子都转过来看着我,都是一模一样木然的表情,用发出不一样的意味的眼神,其中只有一个,我不认识的孩子,在对着我浅浅微笑。
我开始从一种困惑中转为不安,身体僵硬的感觉却让我拔不出脚来。刚想叫出声,却发现它们只在我的脑海里回响,根本不对外部世界构成任何威胁。那个孩子的笑渐渐凝固在我的视野里,抹之不去。整个车厢的寂静也都融在了那浅浅的一笑里,怪异却又有着莫名的慰藉之感。它成为了一方空间构筑的基点,吸引住了我全部的注意力,妄图吞噬掉我的存在。可我想,它未免太低估了我的定力。
“街心花园站到了,请到站的乘客有序下车,下一站,长虹北路站,请上车的乘客坐稳扶好。”到站了,我差点忘了下车,我慌地站起来,赶在关门前,跟着前面下车的人群走出来。背上仍觉有东西在推搡着自己。我的意识明显一下子被冰冻住了,只有向前行动的指令。现实世界的一阵风吹过,冷冷摇撼着我的知觉构造。啊,真是要命的想象力。我摸摸头,坚硬得很。我立马觉得所有的感觉都被抛在了身后。刚才迷乱中潜藏秩序的一切一下子失去了落脚点,谁也说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我也并不想追溯其根源。这一刻,这片土地的真实感粘连着我刚刚踏上的足迹,热量传输源源不断。我不再被意识所束缚,现在是精神的本源在牵引我前进。前后转换不一的两种处境,多少让人匪夷所思,但我抬眼望去,建筑无限伸展的四肢,确实是真实世界的召唤。
我在想,我当然知道刚才的一切不是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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