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我接到徐牧的电话是在一个深夜,这个电话让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理由很简单,我跟徐牧虽是同学,但我们都知道,对方并不算自己多亲密的朋友。至少我是这么认为。从上次见面算起,我们有两年多没见过面。一个这么久未曾谋面的同学,在夜里十一点突然来电,一定不是有什么喜事要与你分享,况且徐牧要我务必去见他一面,地点是在医院的病房,听的出他很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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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赶到医院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半,徐牧所在的病房是一间能容纳八个病人的大房间。我一进去就看到了徐牧,因为其他病床的病人早已入睡,只有徐牧病床前的夜灯还在散发着微弱的灯光。当我满怀疑虑走到他的床前时,我呆住了。徐牧半躺着,眼睛微闭,嘴唇泛着灰白,整个一张脸像是一张泛黄的草纸,毫无生气,而他的右臂就像是泄了气的皮球,那么扁塌塌的耷拉在床边,他已经没有了右臂。
“徐牧,”我轻轻地叫了他一声。徐牧像是听到了期待已久的号令,瞬间睁开了双眼,身体不自觉地想要坐起来,可由于缺少了手臂的支撑,他的身子只是稍微斜了一下便又倒了下去。
“你终于来了,这么晚打扰你实在是不好意思。”
“你...这是出什么事了?!”我直勾勾地盯着他空空的右臂。
“出了个小事故,没关系。有件急事儿要麻烦你。”
徐牧只是稍稍斜眼瞅了一眼空荡荡的袖管,好像只是不小心擦破了一点儿皮。我心中不禁有些恼火,我真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有什么事比少了一整只胳膊还重要。
“我老婆这几天一边来医院照顾我,一边在家照顾孩子。今天一整天她都没有来医院,我打了好几次电话,起初是没有人接,现在已经关机了。我担心她和孩子出什么事,你能不能帮我去家里看一看。”
徐牧在这里生活已经有几年了,以他开朗的性格,应该会有比起我更亲近的朋友可以托付。即使没有朋友,关系不错的同事总该有。他怎么会想起我?因为我更可靠一些?
“我本想找几个熟悉的同事过去,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没有接我电话,所以只好找到你,对不起,请你务必帮帮我。”
徐牧仿佛是看出了我心中的的疑惑。我一口答应了下来,面对徐牧我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仿佛是一种愧疚,只因我也曾住在小镇。
我没再多问徐牧的病情与遭遇,径直奔向徐牧的家。看得出,现在对他来说,家人的消息比自己的命都要重要,我真怕自己再多耽搁一分钟,他会自己跳下床来,拖着条空袖管,一路奔回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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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城市中都会有一些角落,无论城市怎样发展,它都会以一成不变的样子,静静地待着,就像一个旁观的老者,波澜不惊地看着身边的高楼欢呼雀跃,升腾而起。徐牧所租住的房子就在这角落中。横七竖八的小巷、参差错落的铁皮房、杂乱无章的垃圾堆,被夜色涂成了一片,仿佛一座黑色的迷宫。我在徐牧的电话指挥下,颇费了些功夫才找到他的住所。
如果不是徐牧很准确地说出房子墙根下摆放着两捆大葱、几个啤酒瓶、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皮柜,我真不敢相信,面前这巴掌大的小平房居然住着一个三口之家。
我试着敲了敲门,黑漆漆的屋里没有丝毫动静。我再次加大了力度,但除了沉默,什么都没等到。我不禁有些心慌,正当我扬起拳头,准备再次砸向房门时,背后冷不丁传来的光亮打断了我。随着吱嘎的一声,一个披头散发,睡眼朦胧的脑袋从门缝中伸了出来,是一个中年大姐。
她是徐牧的邻居,即使睡意还未散去,但我还是从她的眼神中看出,她是位警惕性极高的好群众。我颇费了些口舌才得知,徐牧的孩子此刻就在她屋里,正睡得香。我越过她的肩膀隐约看到,床上躺着个孩子。中年大姐的身形随着我的张望而左右微微移动。看得出,她做好了准备,拼了命也要阻止我靠近孩子半步。我直言自己并无意带走孩子,只是受徐牧所托来探清情况,并当着她的面向徐牧报了平安。之后,她的戒备放松下来,话匣子也随之打开。从她口中我不仅了解到了徐牧为什么没了一条胳膊,还得到一个消息,一个不知该如何向徐牧开口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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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牧的胳膊是在前不久的一次工作事故中丢掉的。这几年汽车的销量一年比一年高,生产供不应求,对各种零配件的需求也跟着旺盛起来。这给一些小作坊式的零配件工厂提供了一展宏图的机会,徐牧所在的厂子也跟着沾了光。那段时间工厂接到了一笔大订单,徐牧与工友们几乎是白天加黑夜连轴转,为了给孩子多挣些奶粉钱,徐牧还主动要求每天多加班五个小时。
事故的发生虽是意外,却也在意料之中,只是徐牧本可以不必付出如此大的代价。事情出在凌晨三点左右,这个时间是人最容易犯困的时候。连续的赶工、机械的动作、机床带着节奏的轰鸣,都成了效果极佳的催眠曲。徐牧的一位工友在迷迷糊糊地将零件从车床上推走后,竟将胳膊稳稳地架在了车床上。没人看到这一幕,除了站在斜对面的徐牧。
像所有普通人一样,徐牧可以眼睁睁地看着那条胳膊在两秒之后被压成肉酱,可以站在原地大声呼喊,也可以跑到几米外的地方拉下停机闸。但无论他怎么做,那条胳膊都将变成一滩血肉。徐牧选择了让胳膊变成一滩血肉,只不过这胳膊是自己的。他在最后时刻推出了同事的手臂,用自己的取而代之。
徐牧的老婆失踪(我觉得可以使用这个词)之前,发生了一些不寻常的事。今天早晨六点多,徐牧的老婆将孩子托付给大姐临时照顾,并留下一封信,声称自己要去医院照顾徐牧,晚上就会回来。没过多久,大姐透过窗缝看到她提着一个大的手提袋,拖着一只旅行箱,匆匆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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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接过大姐拿出的信封时,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我能闻到,周围有种奇怪的气味,一种让人心慌的气味。我本想拆开信封一探究竟,甚至中年大姐的眼神里也充满了期待,可我还是没有这样做,这封信还是留给徐牧自己来拆吧。
回家的路上,我本希望能有些月光为我把路照亮一些,哪怕是极微弱的月光。可我抬头看看天空,什么都没有,甚至连颗星星都没有,一颗都没有。
这夜,可真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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