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常说,每一次相遇,都是一场久别重逢,疑似故人归。闲听细雨,静候暖阳,许多年以后,不管多少次的相逢,她对他再也没有了昔日的疑似故人归,只有心如止水的苍凉。
她叫萧蕊,她有一盘花,名为蓝色未央,从西域温泉山水之中引进,能入药,有驻颜之功效,可是那朵娇艳的蓝色花儿却无法经受得了中原的气候,在中原能养出蓝色未央的人屈指可数。
她本住在山野之中,半个月前搬来这繁华的永安城,路过繁华的街道,手心里捧着那盘蓝色未央,极其扎眼的从人群中穿过。那盘花如同稀世珍宝般,被人们议论纷纷,成为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在她住下临水的那条街后的第二天,便有数人前来询问蓝色未央的价格,她都一一拒绝。
只有他,来回三次,却从未问那盘花的价格,每一次都站在花前发呆,偶尔会对着花吟诗做画。
花本就是让人观赏的,她也从未在意过观赏它的人是谁,直到那天下午,本在打扫屏风的她无意间抬头看着他写字的样子。他身着一身青色长杉,像极了花儿的叶子,鲜艳得有些夺目。他专注得写着字,仿佛天地间只有他一人,手上的笔如行云流水般在上品宣纸上游走,那幅画面如同画卷般,便刻进了她的脑海之中。那一刻,她像入魔般走了过去,观察着他写的字,是一首七言律诗,格律规整,字迹苍劲,似游龙如戏凤,写的是诗,诗中有花,却像极了情诗。
那一刻,她莫明的红了脸。
她已二十有一,在这及第之年便可成家的时代,二十有一的姑娘实在是属于老姑娘了。她在山中布医施药,看过的生老病死与生离死别多了,不知怎的就生出了那股要想成家的念头,于是才搬来这繁华的永安城。财富她有,唯独少了能为她把关的高堂,这也是她久久不曾成亲的原因之一,没有父母的祝福,只有媒人们的说辞,总似乎少了些什么。
经人打听,他名为楚天河,永安城中的富商,无父无母,年纪轻轻便坐拥数万家产,自幼孤苦无依,所有财富具是白手起家。本身相貌堂堂,家中亦有不少媒婆踏破了门槛,却都被他一一拒绝了。他的经历,多少与她有些相似,不觉得便又多出几分亲近来。
每日,她都备好了茶水,待他来赏花,以花为谋,两个人偶尔会闲聊几句,从古来经文,到今之时事,他是有品味的风雅之人,即使行商数年,身上却没有那分浅薄的铜臭味。
时光忽忽,一年,很快就过去,他成了她的友人。在花朝节的那天,她收到了他的礼盒,里面是一枝桃花。
《诗经》有云,赠之以桃李,回之以琼浆。如此美妙的情诗,却被他暗藏于盒中,那份小心翼翼,多少有些让她心喜若狂。或许,他便是那养花护花人吧,第二天,她回赠了他那盘蓝色未央,不是因为它多名贵,而是因为它是她花了无数心血才养活的一朵花。且以楚天河的财富,若为了那盘花而接近她,未免有些小提大作。因为再名贵的花,对于不需要的人来说,也不过就是一盘花而已。
可那盘蓝色未央花赠出后,他托人送了一对手镯给她,雕花镂空的和田白玉手镯,成色手感都是绝品,而那雕花镂空的技艺也是天下一绝,一看便是价值连城的不凡之物。可是,那对手镯送来之后,楚天河便再也没有出现过。
数天之后,她看见游船上的他搂着一名青衣女子在湖中赏荷,那女子妖艳得如同未曾破水而出的莲,似镜中花,如水中月,美得不真实。只是面色有些苍白,像久病刚愈的病人,纤瘦得有些楚楚可怜。
她知道那盘花的价值,与那对手镯相比,根本不值一提,可她多少还是有些心酸的。
她托人寄信给他,都如石沉大海,后来,她在他出行的路上堵他,质问他为何骗走了她的花。其实他们都懂,她问的是感情,花只是托词。
他说:“我在永安城中虽是首屈一指的富商,但却并没有权,小怜是宰相大人家的庶出,虽是庶出,但却可为他开出一条攀附权贵的路。”
回到家后,大病了一场,半个月后,她离开了永安城,她又回到了山中,那片宁静的秋叶湖边上,听闻她回家的乡亲,纷纷前来送礼,她都一一拒绝了。
日子又回到了以前的样子,每天布医施药,只诊三人。时光如沙漏,抓不住,更添几许愁。仿佛在永安城的一切,只是一场梦,她遇见了一场花雨,在花雨中留下了一场心事。花谢雨停,一切都是那么得不着痕迹。
后来,来求医的人群中出现了那个英俊不凡,相貌堂堂的青杉男子,他带着一位楚楚动人的少女前来就诊。
屏风后面,仿佛是另一个世界,隔绝了所有的一切,也隔绝了她的红尘。
他说:“萧神医,这盘蓝色未央是在下偶然所得,仅当见面礼物。”
他如此小心翼翼,一如当初在永安城他对着她的时候。她恍然大悟,在她养蓝色未央的时候,曾养死了无数稞,于是四处求购蓝色未央,直到那一稞被她用名贵药材熬成的汤药养成,说名贵,它只是一盘花,说不名贵,它却花了她数个日夜的心血,最后竟还成了情伤中的一笔浓墨。
她突然不再喜欢那盘花了,有些恹恹的接过它,随手搁在了一处。
那个女子患的是桃花痨,无药可医,即使她再如何日夜为她诊治,用世上最名贵的药,她还是活不过二十便死了。
楚天河带着那个女子走后,她才走出屏风,把那对玉镯和蓝色未央花一起埋进了院子后面的桃树下。
一年后,收到师傅的信,当她到达帝都的时候,师傅已经行将就木,守在他身边的人是近几年信中提到的师弟。
师弟的年龄看上去与她相差无几,入门不久,医术却已经与她相差无几。师傅曾是宫中太医院的院首,退隐后,便断了宫中一切联系,他的出嫔之日也是冷冷清清,没有任何权贵知晓。
这个世上,连唯一一个与她联系最深的人也离去了,突然间觉得世间渺茫,真是苍凉啊。
师傅的丧葬期间,一直忙前忙后的是那个寡言少语的师弟,两个人并没有过多接触,却在相处期间,发现双方的习惯有着惊人的相似。
他也是个爱花之人,原来除了自己,这个世界上竟然还有另一个人养活了西域的蓝色未央。当她看见他书案上的花时,惊讶程度不亚于发现了新的药材。
丧期收尾后,他却对她说,受师傅所托要娶她为妻。她本欲拒绝,却在第二天接到了来自宫中的圣旨。
原来,他是靖安王的第三个儿子,如此一来,她反倒不好抗旨了,但心中也并未抵触,无能为力,只能选择顺其自然。毕竟他爱花,也惜花,除此之外,善丹青与音律,谈吐优雅,风度翩翩,集合了她曾经对夫君的所有想象。
依照她的身份,最多只是个妾,却因着那道圣旨,硬生生成了他的侧妃。
从此,她再也不用去钻研医理,也不必费尽心思去为他人治病,一心只在院中种花栽草,闲听细雨,静候暖阳,只是心中多少有些对不起师弟,他那样好,对她也无可挑剔,可她却不能完完整整的将心交给他,她的心早已随着那盘蓝色未央花埋葬于地下。
三年后,她有了第一个孩子,在孩子的满月宴上,来了一位故人。那个喜着青色衣杉的男子在看到她的一瞬间,满眼的惊讶与不可思议。她对他笑,一如对所有在座的宾客,心中却有什么东西安然落下了。如秋风的叶,轻飘飘的坠于地上,冬阳里的雪,在厚厚的土地上慢慢消溶,如梦似幻,半点不着痕迹。
他成了靖安王的门客,两个人时常能在酒宴上碰面,两个人也仅仅是点头示意,眉间心上,却再也没有了他的影子。
缘来缘散缘如水,花开花谢终有时,她想,想可以坦然的面对她的丈夫和她的孩子了。
蓝色未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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