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盛开,清风自来。
part one
夏日翻涌而至。
天空清透,树木苍翠。汗水浸润着白里透红的肌肤,粘糊糊的,给许青可精致的面容蒙了一层薄雾。
“你不热么。”明明是问句却用了肯定的语气,其中的心思不言而喻。骄阳似火,耳边充斥着蝉鸣扰人心烦意乱。喻文州不悦地眯了眯眼,抑制住帮她拭掉额头汗珠的冲动。
“不热。”少女摇头,一贯的恬静在树影下带着几分慵懒。斑驳的阳光有些失真。他的视线慢慢向下游离,扫过她白皙的颈间精致的西瓜红丝巾,墨色的长款防晒衣穿在她身上有种风衣的潇洒,勾勒出少女弱柳扶风的身姿,里面浅色碎花裙隐约透出肤色,无端撩人心弦。
她咬雪糕的样子很认真,让他想起啃栗子的松鼠。
沁凉的雪糕在舌尖化开,夏季是甜腻的,伴随青涩的不安与悸动,彼此心照不宣。
许青可眼神狡黠地忽闪一下,忽然踮起脚尖,很犯规的用指尖划过他颊上薄薄一层汗水。
喻文州捉住她湿漉漉的手,眼中满是与年少不符的爱怜,看得她心尖疼。
他多希望这个盛夏能有一阵凉风,抚慰她所有的苦涩与伤痕。
“喻文州,你见过雪吗?”她挣脱他的手。
“嗯?”被打断臆想的少年微微一怔,“雪啊…好像小时候见过。为什么问这个?”
“你说,没见过北方的雪是不是种遗憾?”许青可有意叉开话题。“哦――?”喻文州意味深长的微笑。距离太近,甚至能感受到少年灼热的吐息。
她不由叹气,自己的心思被看穿了。
“我妈昨天打电话给我爸,她要去哈尔滨,月底的飞机。那是她的梦想,去一个有雪的城市。她当年大学志愿就是哈尔滨大学,差一分滑了档。后来,认识了我爸,结婚,生子,守寡,二婚……她说她的人生中从来就没有真正的为自己做出过选择……”
气氛有点降温。喻文州从未见过许青可这么魂不守舍,云淡风轻的外表下满是惊涛骇浪。
“你说她…”
“她爱你和芃芃,也爱顾叔叔。”他拍拍她的头,“你不要乱想。”
喻文州钦佩许青可的母亲,那是个生在风里的女人,骄傲的建筑师,来去匆匆,独立,自强,倔强,坚韧,从来没有什么能留住她。 顾老师曾在深夜抽烟,语重心长地说,白墨――青可的母亲,是展翅遨游的鹏鸟,注定流浪。他理解她,但不能容忍她,所以注定放手。许青可不得不去接受这个事实,现实的爱情并不完美,就像北方的雪未必如她想象的纤尘不染。
“青可,你不能这么任性。叔叔阿姨现在一定很着急。”他朝她做了个“请”的手势,“走吧,我送你回家。”
她乖乖跟着他。她懂,用这种方式挽留任何一个人都很自私,不管是母亲还是喻文州。
末了,她努力回给他一个明澈的笑容。“比赛顺利。”
part two
许青可其人,就算再在乎一个人,也不会轻易说出口。
比如她在乎顾芃芃,比如她在乎喻文州。
顾芃芃很难不注意喻文州的存在 ,那么好看的男生用一种温柔得近乎深情的目光追逐着她们,顾芃芃知道他在看她的姐姐。彼时许青可十五岁,才华横溢,温和有礼,年纪轻轻便夺人眼球,但没有一种眼光像喻文州这样…有初恋的感觉。
顾芃芃晃着身边写作业的姐姐,“你喜欢他吗?”
许青可停笔,朝她挑了挑眉。顾芃芃佯怒嘟起嘴,“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她歪头想了两秒,“大概吧。”
“哦哦哦!”顾芃芃兴奋地原地转圈,“那他有没有吻你?”
“噗,”许青可忍俊不禁,对上她的星星眼,“想知道?”
“嗯!”顾芃芃卖力点点头,青可勾勾手指,她赶忙凑过来。许青可揉着她的头发,悠悠然:“乖,等你长大。”
“讨厌!”顾芃芃委屈地跑开。
妹妹毕竟还是孩子。青可笑。她的童年被定格在父亲病逝母亲暗自抹泪的心酸里,所以看到芃芃,她总想宠着她,逗着她,不让她那么快长大。
记得她刚认识这位小妹妹的时候,她母亲和顾老师相亲,顾芃芃一副如临大敌的表情,趁大人离开瞪着眼问许青可,“你是来抢我爸爸的吗?”
许青可沉默,她其实无所谓父亲,她和母亲相依为命多年,只是觉得妈妈太辛苦,家里多个人帮忙分担也好。
顾芃芃的脸上带着股天真劲,像个被宠坏的小公主,活波爱笑,嗓音软糯,她看了就喜欢。许青可朝她眨眨眼,“你说呢?”顾芃芃慌了,小脸上满是红霞,奈何大人来了,只能偷偷向她做鬼脸。许青可觉得好笑,吃饭时还故意给她加了许多胡萝卜和青椒,没皮没脸地让她叫姐姐。这下顾芃芃真的扭过头不说话了。许青可笑吟吟的揶揄:“你是害羞还是别扭呢?”
顾芃芃有怒不敢言。她不喜欢许青可小大人样的调侃 ,明明只差三岁,她却只能像个小鬼,跟在圣人般的姐姐后面。她想快点长大,像姐姐一样有好多人喜欢。
part three
夏季的教室,风扇在头顶持续不断地、有节奏地哗啦啦地转。窗户大开着,一股风涌进,翻了书本好几页。闲言碎语落在夏日明媚空气中,人是散的、软的、舒服的。女生粉色发卡,男生拍着篮球从操场回来。卫生流动红旗在门口边的光荣角平铺展开,细致的女孩子用黑板擦擦去黑板右侧今日上过的课程,留下数学、物理的字样,然后摆好讲台,回到自己的座位。
“啊!”
身后传来小小的惊呼声,许青可回头,看见沈含光的画被风吹出去好远,落在前面聊天的同学们中间。
“小光画得好帅!”“好棒!画的是谁啊?”教室里瞬间喧闹起来。
“斗神一叶之秋!”立刻有男生大喊,“沈大小姐,你玩荣耀啊?!”
“一叶之秋?谁啊?”又有几个人凑过来。
“一叶之秋你不知道?网游荣耀里大名鼎鼎的斗神,联盟三连冠!”
“切,”女生们鄙夷,“你们男生就知道打游戏。不务正业。”
“才不是哩!”沈含光嬉皮笑脸地跑过来把画拿走,认真道,“他很厉害的,在电竞刚兴起的时候就敢于追逐自己的荣耀。”
“梦想又不能当饭吃。”有人辩解,“也有那么多打游戏的最后失业,只能混日子。”
沈含光瞪那人一眼,“那也不能没个目标吧!看我,虽然成绩很烂,专业也不突出,可是,我也想考中央美院!”
她毫不犹豫地把梦想的学校说出来,令大家大吃一惊。可面前这个女孩,却一点也不羞涩,她的声音那么坦然愉快,仿佛一只洁白的鸽子在扑打蓝色的天空。
许青可动容。
“呵,我记得我们市里也有一支战队吧?好像没有你那一什么秋风光哦。”纪律委员一边提醒大家准备上课一边酸溜溜地说。
“那倒也是……”男生们也开始附议。
“蓝雨太菜了。”“新来的队员根本不行吧,那点手速还能队长。”“你也不想想一开始的队长是谁?上梁不正下梁歪,简直拉低整个G市素质好吧?”“哈哈。不过我看喻文州还不如魏琛呢。”
那些话把许青可的心刺得滴血,他们凭什么嘲笑她喜欢的人,凭什么打搅她的喜欢……
人群渐渐散去,沈含光被尴尬地晾在后面。许青可从后面搂住她:“别理他们,好讨厌。”
沈含光愣了愣,突然问她:“可可,你有想过恋爱吗?”
许青可被她吓到了:“你不会是早恋吧?”
沈含光当然没有早恋,她把画拥在胸口,“我只是……想思考一下以后的事情。”
许青可苦笑:“我的话,一定要找一个健康长寿的男人,这样我们的孩子就不会孤孤单单了。”
自己说这句话时一定很落寞。许青可想。
因为她在沈含光眼里读到了那种充满友谊的哀伤。
part four
沈含光和许青可如胶似漆,这曾让无数人跌破眼镜。
因为许青可是恬静淡然的好学生,与沈含光截然不同。
沈含光有鹿一般轻捷健美的身材,既不纤弱也不肥硕。她不羁,穿着破破烂烂的军装裤,揉得起皱的红蓝背心,走起路来松松垮垮。她大大咧咧,动作夸张,一开口就是一个热气腾腾的笑话。
她坐在最后一排,自习的时候喜欢把脚伸得老远,头却不时地探出后门去侦察敌情,班主任那矮矮胖胖的身影只要在走廊尽头一晃,她就回过身来大声地咳嗽,刚才还闹哄哄的教室,立刻安静得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上课的时候,她根本不听,连书都懒得装模作样地摊开,自顾自地在桌子底下倒腾,不一会儿,一个鸡蛋和几根牙签做成的小猪就新鲜出圈了。教室后面的同学看到小猪那憨蠢的样子,都忍不住笑成一团。下课后,来讨要这些小玩意儿的人排起了长队。沈含光也都一本正经地有求必应。
就这样,同学们虽然还是常常开她玩笑,却喜欢她没有心计,像个小男生的样子,更佩服她鬼点子多,心灵手巧。
沈含光在班里,人缘实在不错。
只是,沈含光还是不喜欢读书。她总是因为拖班级平均分且总是不好好学习而被老班视为眼中钉。这其实并不是她的错,她宁愿去个三流学校也不愿来这个重点中学的重点班的,要怪只能怪含光爸妈太要面子。
许青可知道,其实含光并不像大家有以为的那样没心没肺。每次成绩单一发下来,都会让她难过很久。难过的时候,她做很多很多的小猪,把它们一只一只摆在高高的窗台上,给每一只小猪起一个欠扁的名字,再为它们编一个离谱的故事,等名字起好,故事编完,天空染成了优雅的深紫,仿佛一幅巨大的画布,等待着有人画上繁星和明月,云朵和苍风。她抬头望着望着,心情就好些了。
part five
体育课要测八百了。这一节课测女生,女孩子们脱掉校服,只剩下透气的吊带、短袖,扎起辫子,在起跑线上跳动着,兴奋地、紧张地。
许青可依然穿着防晒外套没有脱,在人群中安静站着。
枪声响了,人群一哄奔走。
天很热,热到没有课的体育老师们光着上身在阴凉地喝冰水。鸟都躲在树丛里,懒得出来遭太阳烤,女孩子们奔跑在太阳地下,一圈未尽,很快就汗津津了。
许青可冲在前面,气流火辣辣刮过脸颊,墨色外套划出优美的弧度,如同白日流星。
她开始晕眩,开始觉得满眼都是光亮。汗水泡得浑身发软。
她的心里也很粘稠,觉得窒息难受。她不喜欢别人打搅自己的安逸,打搅她认真的喜欢。
她想起好几年前在青训营擦黑板。衬衫背后浸出的汗水渍印出一小片,被一个男生看到,小声笑着指给另一些男生看。他们围在一起,在她背后指指点点,最后被魏琛赶走。
小时候父亲病卧在床,母亲忙于工作,滚烫的水让她小小的稚嫩脖颈留下惨不忍睹的伤疤,直连到后背。
喻文州当时也在看。
一定被讨厌了。她悄悄抹掉眼泪,心里的委屈就像可乐咕咕冒泡。
黄少天哇哇叫着说,真想上去帮她把丝巾和外套脱了啊,那么没勇气,看着就叫人窝火,伤疤有什么?没人会因为伤疤而讨厌她的。
喻文州转着手中的笔,说,不一样吧。
诶?
我们走过的经历和心理,和她不一样。无法理解的。
于是黄少天安静下去。
那一刻她的泪水又开始往下落,突然觉得释然和欣慰充斥胸膛。缓缓地疼。她感到被包容和原谅。那一份深埋的心情在夏日里被挖掘,释放。那一份隐秘,被置放于阳光下,漫出青春的香。
part six
有时候许青可想,如果母亲只是个不懂知识,没有见识的乡下女人,整天操劳最多的也不过是柴米油盐,没有理想,没有向往,从不追求什么自由、意义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那样的话,妈妈是不是就不会走?可是如果那样,她又如何吸引到同样出色的爸爸和顾老师?最初打动他们的,不也正是她身上这份属于三毛式的浪漫与悲观吗?让他们欣赏的,也正是这份渴望流浪的独特个性啊。
许青可跑完步晕倒了,放学后,沈含光跑到医务室看她。她好自责,可可明明那么可怜还在安慰她。
许青可很庆幸,在她的生命里有沈含光。她们的关系很微妙,与其说是朋友,更不如说是亲人一样的互相扶持。长达九年的同班同学,她们的默契与情感,远比一般朋友来得更真挚。
你看,上帝总归是公平的,他拿走了你一些东西,也同样会作为补偿的给予你一些东西。
校园的树绿得盛大、夺目。一丛一丛,团团地聚在一起,一片叶子就可以收纳一束阳光。夕阳来得晚,天好像永远不暗。空气里残留的阳光烘烤的夏日香味,弥漫了又变淡,体训生“一二、一二”地趁着天凉开始跑步、训练,闺蜜手挽手,吃着冰激凌,坐在藤椅上,细细碎碎地小声笑着,不肯回家。
浅红色、暖黄色、草绿色。世界是暖色调的。
“含光,好奇怪。以前我不觉得自己寂寞,可现在我把一切都放下了,反而感觉好寂寞。”
她浅浅地笑,任由沈含光把自己抱得紧紧的,紧紧的。
part seven
第五赛季的蓝雨依旧走在漫漫夺冠道路上。
这个夏天,对他们而言,结束得还是有些早。
街道上人来人往,一如往常。
阳光透过咖啡馆的厨窗,温和地洒在钢琴上。
安静,空旷。
喻文州驻足,恍惚看到白衣胜雪的少女正在弹琴,手指如蝴蝶蹁跹飞舞。
那支曲子俨然是她原创,九折回环,最后绕到他的心里。
她身边围满花枝招展、大呼小叫的女孩子,却弹得干净利落,悠然自得,多少令默默无闻的少年惊艳倾慕。
一曲毕,少女轻声呵斥住甜美可爱的妹妹无理取闹,朝他处事不惊地点了点头。
就像水一样,柔软、纯粹、坚定、包容。
喻文州有些窘迫,脸上忙礼貌回以笑容,一副堂堂正正在看她的样子。
她诧异地瞟了他一眼。他这才惊觉眼前的女孩尚不及豆蔻,明月光华,少年老成。
她不再看他,信手又奏一曲。波澜婉转,余音袅袅,清丽的音色不断延伸。
玲珑的弦律,托出一朵朵灿烂的水花,在皎洁的月光下能发出河流的歌唱。水银般的光流脉脉涌动,热烈过后又重归于安宁。
――许青可。
喻文州心中莫名一紧,他掏出手机,迟疑了一下又想放回去。
手机心有灵犀地响了两声。
短信提示:
“这个冬天,一起去哈尔滨看雪好吗?”
from.企图离家出走的小姑娘青可
少年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悲伤。他知道许青可对她妈妈的感情。又爱,又恨,又敬。
青可,他心中摇摆,如果可以,我真想给你全部的爱与关怀,而不要让你用这样的方式,去守护你想守护的幸福。
part eight
飞机场接受太阳的洗礼,灼烫得让人想死。
顾芃芃吐着舌头学小狗散热。她十分眼气身旁看手机的姐姐,裹着墨衣心静如水。
“他为什么不来陪你?。”
她偷偷问她。
“他不会来啦。”
许青可拒绝所有喜欢她的人,包括喻文州。
她不愿意表白,非常不愿意。这对他们之间的感情,或是喻文州的付出都不公平。她敏感、细腻,最重要的是够聪明。许青可明白,在她的生命中,谁该留在心里,谁该随风而逝。更何况,这些,喻文州也明白。
她何其幸运,也何其庆幸。
他们都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不能因青春的爱恋拿彼此的人生下赌注。
顾芃芃无趣地撇撇嘴,抬头目送妈妈乘坐的飞机扬帆起航,掠过蔚蓝的天空。她最讨厌不告而别,就像她小时候的母亲。
许青可无声注视着她。夏风开始若有若无地飘向她们的方向,像一只温热的手,轻轻地拂过脸颊。明明是暖意,却偏偏让人涌起一丝清凉的感觉,很心安。
夏日的风百思不得其解,在人群中绕了一圈,悄悄溜走。世界这么大,有着更有趣的游戏要玩,更美丽的地方要去,谁又在乎谁的心碎呢?
只留下明媚的午后,或仰望,或背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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