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和可儿来到了一个残破的房子，水泥墙面上有着大大小小的枪眼，一张铁床上简单的铺着污秽和布满灰层的摊子，门半掩着，全副武装的男人在门口走动着，屋里可以听到他们的脚步声和打火机点烟的声音。
可儿望着地上的砂石，恍惚着没有表情。
司徒从烟盒中拿出一支烟，点燃。他深深的吸了一口，然后缓缓吐出，空气里弥漫着烟草的味道。
“现在，还相信世界是美好的吗。” 司徒的声音深沉冷静。
可儿的睫毛动了一点，没有说话。
“王嘉和你想的，一样吗。” 司徒转头，望着可儿。
可儿的睫毛眨了几下，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仿佛失去了思考的能力，能听懂司徒的话却不知道如何作答。
“身体的折磨，并不能把一个人变成魔，对吧。” 司徒重新吸了一口烟，深沉的说。
“你的善意，对这个世界而言，毫无重量。” 司徒站起身，看着墙上的枪眼。他穿着迷彩服，身上还穿着防弹衣，腰间的配枪一直挂在那里。
“你对善与恶的定义，与机器对善恶的定义，不一样。机器纯粹的多，而人性，太过复杂。” 烟雾缓缓从司徒脸庞拂过。
忽然，一声枪响打破寂静，可儿的身体本能的颤抖了一下。司徒不为所动，沉声道：“枪声很远，你很安全。”
司徒转身，看着受惊的可儿，继续说：“在没有法治的社会，一切都是无序和混沌，你所看到的，才是人之本性。” 可儿咬紧了下唇，咬得很用力，她感受到了齿间传来的丝丝血腥。
“想要改变世界，就得让这世界毁灭后重建。” 司徒把抽尽的烟扔在地上，踩灭烟头，走到可儿身边。司徒的每句话都像刀一样，把可儿的价值观一点点割裂。可儿的眉头皱紧，她的呼吸在加快。
“和我一起，让这世间从头来过。” 司徒双手扶在可儿的肩膀，他能够感受到可儿的身体在微微颤抖。可儿明白了，齐勒夫人为什么会追随齐勒，去参与罪恶，去毁灭世界。
可儿抬起头，看着司徒，他的表情严肃认真，眸子里是坚定的光。可儿笑了一下，然后继续笑，她在苦笑，在嘲笑，在嘲笑自己，她到底要怎么做才能不再经历这一切，一次次的打击，一次次的毁灭，她的价值观一次次被摧毁，她的理智一次次被瓦解，她觉得司徒说得好对，说得好正确，她是不是应该点头，应该对司徒俯首称臣，应该对他投来信任和仰慕的目光，然后一起把这世界重建，让这世间重头来过。
“世界和世间，不一样” 可儿的内心深处忽然唤了一声。“世界很美好，只是人不美好。” 可儿的脑海再次浮现这句话，这是妈妈小时候跟她和哥哥经常絮叨的内容。每次可儿开始动摇，善意被吞噬的时候，妈妈的话就会浮现出来，这句话支撑她在7号仓库直面罪恶，这句话让她用来唤醒大哥，这句话让她在每一次绝望的困境艰难爬起。这个世界是美好的，是美好的，可儿不断对自己暗示。她的嘴微微张开，想要说些什么。
司徒望着她，静静等待她的回应。
“司徒，世界和世间，不一样。” 可儿的声音很轻，但司徒却感受到了力量。是什么样的信念与执着，可以让可儿依旧相信世界的美好。司徒低下头，没有说话，他其实猜到了答案。他叹了口气，收回放在可儿肩上的双手。
可儿说出的这句话也回荡到了可儿自己的耳里，她仿佛再次抓到了一点点岸边的稻草，虽然虚弱，但还是在努力想要脱离沼泽。她的眼睛眨了眨，然后起身，看着司徒，说：“我要回去，去王嘉那里，告诉他笑笑是机器人，不是人，他会明白这一切都是虚无，他会重新回到人类社会。” 可儿之所以决定带笑笑来乌拉卡，就是为了在王嘉还用极端的态度看待世界的时候去告诉他这一切都是幻想，笑笑不是人。
司徒看着可儿的眸子竟然又闪出了光。半晌，司徒苦笑，然后望向别处，说：“走吧。”
可儿和司徒再次来到了王嘉的屋子，她推开门，看到笑笑和王嘉正在欢声笑语，王嘉望着笑笑的表情和对着自己，完全是两个模样，可儿的心揪紧。王嘉和笑笑看到司徒和可儿进来，王嘉沉默了一下，然后看着司徒说：“有事吗。”
司徒转头看着可儿，可儿盯着王嘉，然后看了看笑笑，一个风情万种，婀娜多姿，妩媚动人的女人。可儿抿了抿嘴唇，她在犹豫，她不知道王嘉知道真相后会和哥哥一样变得疯癫，还是会如她期望那样，变回以前的王嘉。可儿小心并艰难开口道：“笑笑，是人工智能机器人。”
王嘉微怔，然后盯着可儿，面无表情，平静的说：“我知道。”
可儿睁大了双眼，她的嘴巴张大，这一切是真实的吗。王嘉知道笑笑是机器人，他爱的不是人，他宁愿爱一个机器也不爱她。她和王嘉之间的感情，敌不过一个机器。她对王嘉的执着和爱，败在了一个人工智能手里。人们常说，爱情敌不过茶米油盐，她和王嘉都还没有茶米油盐过，他们的爱情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机器人。
可儿震惊，悲愤，痛苦，她的手指微微抖动，然后握紧了拳头，她的眼里充满委屈，准确来说，应该是屈辱。她眼眶微红，眸子里透出了愤怒和憎恶。“你，爱一个机器人。” 可儿的声音颤抖。
王嘉看着可儿，说：“机器人又怎样，我们开心不就好了。” 语气轻松，像是在说巧克力和草莓味的冰淇淋一样。
可儿的呼吸变得急促和深刻，她目露凶光，情绪再也克制不住，她崩溃了，带着哭腔嘶吼了出来：“她不是人！”
王嘉被可儿的嘶吼愣了一下，他起身，走到可儿面前，说：“谁是人。”
可儿诧异的看着王嘉，王嘉看了看可儿，又看了眼司徒，镇定的说：“是你，是我，是司徒，还是外面那些。”
可儿泪目，内心的怨愤越来越多，她倔强的咬紧了唇。司徒站在一旁，面无表情。
“可儿，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互相利用，互相背叛，互相伤害，哪有人，谁是人。” 王嘉看着可儿，像是在耐心的劝诫一个小朋友。
“我一心想要修建高科技园区，让人们过上便捷幸福的日子。可是，他们不配！” 王嘉的声音忽然变大，充满了怨愤。
“经历这一切后，我明白了，还有另外一种方式来实现我的理想”，王嘉看了看司徒，然后回目望着可儿，继续说：“毁灭然后重生。”
王嘉的表情在可儿眼里，变得邪恶和狰狞。可儿的身体在颤抖，她紧握的拳头在身体两侧颤抖。
“在这里，用战争收获土地和平民，然后驯服他们，建立自己的帝国，不好么。” 可儿听着王嘉的话语，王嘉变了，她知道，王嘉已经回不来了。
王嘉转身看着笑笑，表情变得柔和，半晌之后，说：“机器人，多好。”
可儿顺着王嘉的目光，扭头看着沙发上的笑笑，她的怨气和愤怒顷刻之前涌了上来。她为了王嘉，经历一切，她和司徒斗智斗勇，她把自己身陷困境，她的哥哥她的同事，一个疯了一个死了，她和罪恶搏斗，她和人性较量，她和自己一次次的做思想斗争，她的三观不断受到毁灭和冲击，她的信仰多次动摇，她就算快溺水而亡也试图拉扯岸边的稻草，不舍放弃。
可儿的身体在颤抖，她在愤怒，她没有了理智，没有了希望，什么都没有了，她绝望了，她迅速掏出腰间的手枪，快速上了保险，没有恐惧，没有犹豫，没有愧疚，可儿对着笑笑的脑袋，用力扣动扳机。
“嗙”，一声枪响，笑笑的脑袋被打爆，裸露出里面的线路，芯片和电板，还在“嘶嘶”的电流短路声。
王嘉看着可儿拔枪然后开枪，看到笑笑被可儿打爆，王嘉的表情由震惊瞬间变为愤怒和仇恨。
“啊！” 王嘉愤怒的嘶吼，他快速跑到笑笑面前，触碰她依旧有弹性的肌肤，没有血液没有呼吸，他不敢碰笑笑的头，他惊慌失措，他痛苦嘶吼。
司徒看到可儿的举动，他眉头皱紧，睫毛抖动了一下，他想到了可儿会崩溃，但没有想到可儿会开枪。这一枪速度之快，用力之恨，射击之准，如果之前在办公室，可儿拿枪指着司徒的时候是现在的状态，司徒一定反应不了，一枪毙命。愤怒和憎恶原来可以让一个人拥有如此巨大毁灭力量。
可儿看着王嘉的举动和表情，王嘉惊慌失落，痛苦难过，对着一个机器人，对着一堆零件，眼眶红润，身体颤抖。可儿的嘴角挂起一抹嘲讽，她放下拿着手枪的手，松开手掌，手枪落在水泥地上，发出撞击声。王嘉被这个声音惊醒，回过神来，他盯着可儿，眼里充满了愤怒和仇恨。可儿看着王嘉望着自己的眼神，半晌，她笑了，绝望的笑了。
王嘉的呼吸变得急促，他的双目发红。他忽然拾起沙发上的尖刀，冲向可儿。王嘉奋力冲向她不是为了拥抱她，而是杀了她。看着王嘉拿着匕首冲向自己的画面，可儿呆住了。
忽然，一个身影挡在了可儿前面，匕首刺进血肉的声音，司徒痛苦的朝着可儿踉跄了一下。可儿愣住了，脑海浮现出在超市司徒也是忽然挡在了她的身前，用后背替她挡住了倒塌的货架，他也是向前踉跄一步，表情痛苦。可儿回过神来，她向后踉跄了一步，然后稳住，用身体撑住司徒被刺伤的身体，可儿的睫毛眨动，嘴巴微张，她被这一切惊住了，她楞在原地。抬手碰了碰司徒的后背，温暖的液体，粘在了手指上。血液的温度将她拉回了现实。
王嘉在嘶吼：“滚开！” 他拔出刺进司徒后背的匕首，司徒痛苦的抿紧嘴唇，眉头皱紧。忽然笑笑在沙发上的身体开始抽搐，她的手臂在往后蓄力，然后自动卸下，瞬间脱离身体刺向王嘉。王嘉被刺穿，他惊愕的看着刺穿胸前的手臂，然后回头看看笑笑，右臂处裸露出电线和零件。鲜血从王嘉的口中阵阵吐出，他失力倒在了地上。
可儿的目光通过司徒的肩膀，看到了一切，她惊愕诧异的目睹了整个过程。她的眼眶红了，泪水不断流下，看着倒在血泊之中的王嘉，可儿表情痛苦。司徒虚弱的眨着眼睛，看着可儿的表情，然后侧过身来，自己靠在了墙上，给可儿让出了道。
可儿失魂的看着地上的王嘉，在抽搐，鲜血直流。她走过去，不知道该碰他的哪里，不知道该怎么办，她看着王嘉。王嘉看了看她，没有了狰狞的表情，没有了凶狠的目光，然后盯着天花板，喃喃的说：“这世间，应当从头来过。” 接着没有了呼吸，不再动弹。
可儿泪如雨下，她想呐喊，她想求助，她不知道该喊什么，该干什么。她嘴巴张大，却发不出声音。
司徒靠在墙上，他努力支撑自己，虚弱的喘着气。忽然他眉头紧皱，他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他大步上前，一把拉起失魂落魄的可儿，快速朝着门口逃离，他踉跄的用尽全身力气拉起可儿快速奔跑。可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茫然并踉跄的跟着司徒跑出平房，忽然身后传来爆炸声，司徒把她扑倒，整个身体压在了她的身上，将可儿护在身下。火光瞬间填满了黑寂中的乌拉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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