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尽全力熬过了严寒的冬季,只嗅了一口春的气息,好似灯耗尽了油,再充足的氧气也无法助燃,只能慢慢萎黄而后熄灭,归于平静,淹没在黑暗之中。没有痛苦,只是沉睡,不吃不喝,渐渐心脏停止跳动,余热散尽在空气中,慢慢四肢变得僵硬。他见到了父母,他们依然很和蔼的看着他,他们就这一个儿子,告诉他倾尽囊中所有也会帮他,问他,“留的小卖部经营的怎么样?学校看大门的工作是否还顺心?…”他羞愧躲开了父母的追问,继续向前。因小儿麻痹腿脚不方便的三儿子走过来了,喊了一声爹,他不想离他,迫于儿子的紧跟,毕竟年轻三加五除以二撵上了他,拉住他的手,“爹,好久不见了。”他有些恐惧,仍没开口。这时小四也凑了过来,他本想问,“你们怎么在一块,老三给了你舅舅的”最终没说出口。他闷闷不乐,表情严肃,耷拉着脑袋走开,他想和小辈有啥说的。正闷头走着,一个尖利的女声迫使他抬起头,啊,母老虎,他最怕她又最恨她,洗衣做饭耕种样样都是他一人所为,记得刚干完活,有啥不满意的。躲着点吧,以免身上挨打。他躲进了一个墙角。见到的一切让他感觉很不安,也很恐惧,马上走了回来,两条腿还挺快,下午五点就到了大儿子家。太累了,不想睁眼,也不想和一直守候的两个妹妹说话。客厅午夜十二点钟声敲响,他什么都听不到了。他,老公的舅舅,走了,二月十五土葬。
送别亡人最后一程,作为外甥的我们都参加了此次纪念活动。天刚下过雨,道路很泥泞,但参加祭奠的人仍不少。舅舅痴呆生活不能自理已有七八年之余,或许是“久病无孝子”,孩子们脸上都没有太多痛苦和不舍;或许是年龄大,已熬走了两个儿子,唢呐声声已不再那么悲切;送别前的时光成了生者交流感情的好机会。好多妇孺老者吊唁之后躲进了房里,聊着久违的问候,长辈给晚辈介绍着第一次谋面的亲戚。棺木摆在灵堂,也难闻儿时记忆中的痛哭流涕。
这是第二次来这里,记得几年前是为送别舅母。刚进家门,迎面走出一位瘦黑,个子不高,嘴里叼着烟,嘴角扬着笑容的老人,老公喊一声舅舅,自此知道他是老公唯一的舅舅。尽管对舅舅只有一面之交,耳朵则充满了他的好多故事。
舅母去世舅舅显洒脱取代哀伤,那是因为几十年压迫翻身的喜悦。爱好喝点小酒,抽支香烟再没人唠叨,不再因“无能”而被骂打,多年麻木的脑壳和肉体终于获得自由。在他眼里,老伴去世是件好事,干嘛不开心。
年轻时,舅母似河东狮。上欺老,打的姥娘姥爷躲进闺女家,原因是她们生了一个无能的儿子,好像他们二老是终于闺女家后被拉回家埋葬的。下呵小,没有一个孩子不被挨打的,只要她不开心,打来打去打淡了亲情,家无容身之地,老两口暂寄在村小学里,五六个孩子,独独有点神经病,离异,小学任教的一位闺女担负起他俩的冷暖。舅舅更是她的出气筒,谁都捞不到,这个超便利,舅舅只会委屈的一笑。如果不是那个时代不允许离婚,如果不是为了那么多孩子有个完整的家,兴许他俩早已分道扬镳。
他俩吵了一辈子打了一辈子互相嫌弃对方一辈子但一辈子也没打散吵散,委曲求全一生,末了硬生生被后代撮合一块,住进高高耸起的土丘。可能他们依然继续打骂,但只有早故的两个儿子一个儿媳去劝了。
“春雨浥轻尘,青青柳色新。”埋葬后的下午细雨仍绵绵滋润着大地,新泥土垒起的高丘在雨的浸润下越发明亮,刚刚被崛起的小麦重新扬起了头,在高处微风中抖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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