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心记》
四、读书
“大家长大后都想当什么啊？”上小班的第一节课，五妹老师在让大家安静之后对着全班同学问道。
“我要当科学家！”
“我要当解放军！”
“我要当医生！”
“我要当老师！”
………
大家争先恐后地答道。
“我要当国民党！”一个同学说完之后，大家“哈哈哈哈”地笑了起来。
“大家不要笑，哪里都有好人和坏人，国民党里也有好人啊！”听老师这么一说，大家不再大笑。接着，老师带我们读“天安门”………
第二节课，老师给我们上的是《小熊想要当警察》：
小熊想要当警察
黑猫警长考考他：
“要是鱼儿犯了罪。”
“丢在水里淹死他！”
“要是老鼠犯了罪。”
“关在洞里闷死他！”
“要是蚯蚓犯了罪。”
“放在土里活埋他！”
警长听了哈哈笑：
“真是一个大傻瓜！”
老师带大家读了几遍之后问：“大家有没有谁知道，为什么黑猫警长会说小熊是一个大傻瓜呢？知道的请举手。”
同学们有的左顾右盼，有的低头不语，有的跟老师说“不知道”。老师见大家这样，就给大家解释说：“那是因为就算鱼儿、老鼠和蚯蚓犯了罪，但是犯罪也有轻重，不一定是死罪，而小熊他不管人家犯了什么罪，都要把人家处死，所以黑猫警长才会说他是一个大傻瓜！”说完，老师对着大家问道：“大家现在明白了吗？”
“明白了！”同学们异口同声地答道。
看到大家都这样说，当时我就想：难道老师和大家都没见过鱼、老鼠和蚯蚓的生活，不知道鱼本来就是生活在水里，丢在水里是淹不死的；老鼠本来就会打洞，关在洞里是闷不死；蚯蚓本来就生活在土里，能够松土，放在土里也是埋不死的。难道老师不知道：黑猫警长之所以会说小熊是傻瓜，是因为发现小熊连一点生活常识都没有———不知道“鱼是淹不死，老鼠是关不死，蚯蚓是埋不死”的吗？
当时很想举手或站起来，但由于非常不喜欢这样的惹人注意的行为，想一想就算了。可能这就是为什么家长们都说“五妹老师没有吴老师教得好”的原因吧，当然，对于当时的我来说：没有这种感觉和区别———谁教我，谁就是最好的老师！
下午则是音乐课，看到是音乐课，很多同学，尤其是女同学都非常开心。我不知道“音乐节”内容具体是什么，所以，怀着好奇而又紧张的心情坐在座位上。
音乐老师来了，让大家把书翻到《小锄头》那一页，然后就：
“一把小锄头呀小锄头
陪我去种豆呀去种豆
做个小窝窝
种进小豆豆
豆豆的梦呀圆溜溜
长满小豆豆咋小豆豆”
音乐老师还没带大家唱完两遍，很多同学就都直接会唱了，所以音乐老师就不再教了：“大家自己先练熟，我等下叫同学上讲台来表演！”
我当时非常的惊讶：同学们怎么都那么厉害，听一两遍就都会了？难道是我自己太蠢了吗？于是就在心中默默祈祷：等下老师千万不要叫到我啊，等下老师叫的时候同学们你们都一定要积极举手上台啊………
“好了，我现在要点名叫人上讲台来表演了！”说完，老师眼光向教室里扫了一边，同学们也瞬间安静了下来。“有没有人自愿上来表演的？请举手！”老师问道。
几个女同学马上举起手来，老师点了几个举手的女同学和一个坐在最后一排没有举手的最高的女同学上来表演———几个同学跟老师一起，一边唱着《小锄头》一边做出扛着锄头的动作整齐地蹦着跳着………
当时我非常的疑惑：怎么会有人喜欢上讲台表演这么“出丑”的事呢？另外，她们扛过锄头没有？这样扛锄头，锄头早就掉了………
“好！各位同学都演得非常好，而XXX同学则是表演得最好的！大家给她们掌声好不好？”没等我想完，老师打断了我。后来我才知道：那个没举手而被点名表演得最好的女同学是音乐老师的亲戚。
而放学之后吃完饭，我发现家里养的小狗不见了———虽然小狗才几个月大，但每次吃完饭他都会陪我玩。我问父母小狗去哪里了，父母告诉我说他可能到哪里玩去了。到了晚上，母亲才告诉我：
“狗崽呷死老鼠子被毒死了！”
我：“毒死了？起哪？”
母亲：“扔到屋边的坎底下的坑里去了！”
我马上跑到坎下的坑里去找，看到小狗两眼翻白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然后蹲下摸了摸他。
“啊啊！快转来，果底下腌臜死了！”父母让哥哥来叫我。我捡了几块石块和瓦片把小狗盖起来之后，就回来了。
“冒，冇要紧，死了我子再去买一只。”母亲安慰我道。
“我冇要再买的………”说完，我低下头忍不住偷偷地流泪。
哥哥发现我不再做声，就好奇地把头低到我面前来看个究竟：
“妈，啊啊他哭了！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听哥哥这么一说，大家都笑了起来———因为在我们当地人们的观念里：为动物的死而哭是一件非常可笑的事情！
“哈哈哈哈！”母亲也忍不住地笑了，“一只狗崽死了有哪样哭的！”但母亲说完，表情立刻又凝重起来，不再说话。
因为这件事，我被其他的小伙伴们笑了很长一段时间；也是因为这件事，之后的很多年，即使院子里所有的人家都养狗，我家再也没养过狗。
而在上小班和大班期间，最郁闷的一件事莫过于有一次提前放学了：那天不知为什么，下午不要上课，老师说，我和亮冒大（堂哥）不用打扫卫生，可以直接回家。我们好开心，背着书包往回走了，结果刚到家门口，就被各自父母一顿训斥：
“哪个叫你子果子早就转来了？”
“老师讲下午冇要上课。”
“你子怕是想走玩想嘲了！晓得今天星期几吗？怎么可能下午冇上课？还冇快转学堂去！”
听父母这么一说，亮冒大轻声地跟我说：“怕是我子听错了，我子还是转学堂看哈吧！”我转过头，不让父母看见，压低声音但加重语气地跟亮冒大说：“怎么可能听错，我把意还问了乙班同学和老师！”
“还冇快转去！”父母怎样都不相信今天下午会放假，怒斥我们回学校去，我们只好很不情愿地转头往学校去。一到教室，还在打扫卫生的同学们看到我们，一脸惊讶地问道：“你们怎么又转来了？大家都放假了啊！”我跟亮冒大无奈地对视一眼，坐下休息一会儿之后又往家走去。走到家门口的坎下了才发现：我们的书包又放在教室忘记拿了。于是我们又赶紧掉头往学校走入………
就这样，整个中午和下午，我跟唐哥在院子和学校之间这八九里路上来来回回走了五趟，当我们到教室的时候，本来今天下午不放假的高年级的同学们都已经放学回家了。于是就理所当然地回家晚了，到家之后又被父亲训了一顿！不仅如此，这件事还被当时的其他小伙伴嘲笑了好久，说我俩好傻。
虽然从步入学校的那一天起，我到处都觉得自己不如其他同学，并且对老师和父亲也有很大的“意见”，但学前班老师在父亲面前对我的评价却是：沉默寡言，少年老成———言行跟大人一样！当时我不知道这话的具体是什么意思，但从父亲的反应来看，应该不是坏话！虽然如此，但对于当时所有的家长和孩子来说：小班、大班并不算真正的读书，只有上一年级之后才算是正式读书了！
童年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时间转眼间就到上一年级的时候了。母亲把不能再穿的旧军衣裁开，给我缝了一个新书包。我非常喜欢这个书包，但唯一不足的是：母亲硬说书包的颜色是“黄色”，而我则认为书包是“绿色”。
“阿就是绿色，和叶子的颜色一样，并且我起学堂问了老师，老师讲阿就是绿色！”
“哪个跟你讲阿是绿色？你看，阿衣服果子的颜色老人家都叫黄色！”
“老人家肯定弄错了！”
………
最后我跟母亲各自都不了了之———母亲继续称之为“黄色”，我继续称之为“绿色”；虽然称呼不一样，但我们心中的颜色却是一样的。然而，虽然换了新书包，但我却遇到了“旧事”。
在上一年级的第一节课，老师还没分座位，大家各自选自己喜欢的位置坐下：我不喜欢坐离老师近的第一排，但后面的座位又早就被其他同学坐了，所以选在中间的位置，但每坐到一个位置，就被其他同学叫走了：
“阿个位置我早就占了！”
“阿个位置边线是我朋友，他帮我占的！”
“你果子矮，冇能坐阿个位置！”
………
就这样，我又被推到了第一排。这时候，老师进来了，让大家自己先读书。老师话音一落，所有的同学都“叽里呱啦”地读起课文来：
“一去二三里
山村四五家
儿童六七个
八九十枝花”
“一片一片又一片
两片三片四五片
六片七片八九片
香山红叶红满天”
………
并且很多同学都可以直接背诵。
我顿时就懵了———听着同学们的读背声，我焦急地翻着书，连大家读的是哪一课都找不到。一个女孩子看到我焦急的样子，上前来帮我把书翻到老师要大家读的地方。看到课文，我顿时一脸茫然：为什么大家都会读会背，而我却这么多字都不会读？难道在我没来之前老师就已经上课了吗？不可能啊！这是第一节课。难道他们在大班小班的时候就学了吗？我也读了大班和小班，老师没教这些啊！
我从没感到如此的挫败，所以只能怀着这些疑问，一个一个的看着书上的字和拼音，但是都是徒劳———因为我连稍微复杂的拼音也不会拼。所以只能认认真真地听老师讲课，把老师讲的每一点都记下来。因为这件事，在半个学期的时间里，除了课间或中午和同学出去玩，在教室我都不敢和其他同学说话。
在期中考试的时候，老师改完卷，同学们偷偷地去看分数，我也不小心看到自己试卷背面写着一个46，于是就以为自己考了46分，一下子就退回到座位上再也不说话了。后来有一个同学跟我说：“你是全班的最高分，96分。”我以为他逗我的，不敢说话，过了一会儿悄悄地问他：“那我看到试卷背面写了46是什么意思？不是46分吗？”同学说：“你傻啊，那是后面那几道题的总分！”但我还是不敢相信。等上课的时候，老师发试卷下来，确定同学说的是真的的时候，才敢跟其他同学说话。
期中考试之前，班上的班干部都是老师直接定的；期中考试后，老师要大家根据各自的表现重新选班干部，很自然地，我成为了班长。但是我对这个班长没什么感觉：除了老师上课时候喊一声“起立”之外，就是多一个称号而已，没什么太大的意义———因为我不太喜欢那些引起人注意的事情。
第一个学期期末考试，我数学考了99，语文考了94；这对于当时我们那个偏僻的乡下来说，是非常高的分了———满分100分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但父亲对此很不满足，他觉得：不到100分都是考得不好。但我却不这么认为：相比于100分，我更喜欢99分。虽然后来我考了100分，并且被很多小伙伴的家长作为“教育”自己孩子的模范，但我却很不喜欢这个100分，更希望自己考的是99分。
并且我有一个习惯：回到家里从来不做作业或看书，每天都会在学校或在回家路上的石板上，提前把作业做完了再回家；即使老师没有提前布置作业，我也不怕，因为我跟同桌一个同学都会在不到一个月的上课或课间的时候，把整本书全部提前学完，把课后的题目和练习册上的作业全部做完。所以，哪怕老师放学才布置本子上的作业的话，我也能够在放学后的很短时间或路上把作业做完———因为只要把答案抄上去就行了。不仅仅平时作业，就连暑假和寒假作业，我也会在取完通知书后在教室的那点时间和在路上的石板上，把大部分都做完，剩下的那些不能在教室或路上做的，回家最多一两天就全部做完了，然后就全部是玩。
二年级的时候，有一次中午在二楼楼梯间跟同学们捉迷藏的时候，我爬到栏杆外面，不小心从楼上摔下去了，头和背直接板在楼下的水泥地板上。我自己慢慢地爬起来，其他同学看我爬起来了，就继续捉迷藏。我感觉头和心里不舒服，就自己回到教室，趴在桌子上休息。趴着趴着，总是想吐，就起来走走，走走感觉更不舒服，就又继续趴着，但还是感觉头晕、想吐。下午上课铃响了，我来到座位上强撑着上课，听着听着，一下子就晕倒在桌子上；朦胧中又听到老师讲课的声音，我又强撑着醒过来，挺直腰杆听老师上课———但却听不清老师在说什么，看老师也都是模糊的。听着听着，我感觉自己又要晕倒下去了，就用尽全力用双手撑着下巴听课；听着听着，不不知什么时候又晕倒在桌子上。同桌的田超使劲地推我，我醒过来，田超一边提醒我“老师！老师！”一边用眼神示意。我顺着他的眼神，看到讲台上老师正看着我，于是用尽全力打起精神做好。但才坐了几秒钟，马上就昏倒在桌子上了。下课了，我听到同学们打闹的声音，醒了过来，一看自己的桌子下面———吐了一地的“水”。“你要是脑壳晕，下节课你就冇上了，跟老师请假转去吧！”田超跟我说。听他这么一说，我去找老师请假，走到教室外面，转了一圈，不想去请假了，因为实在撑不住了。然后回到教室，趴在桌子上又晕倒了。田超叫醒我跟我说：“你要是实在冇舒服，你直接转去吧，我帮你和老师请假！”我不想再说任何话，于是没有回他，直接走出教室回家去了。
一走动，感觉人又稍微有点精神了。所以，就这样，我一路摇摇晃晃地走了差不多八里路来到家门口，准备开门了突然发现：书包忘记拿了！然后我又掉头往学校走回去，到学校拿了书包就往回走。一路上，很多认识我的前辈看我一点都不正常，问我怎么了。我都无力而又匆匆地跟她们说：“没事，只是有点头晕！”就这样，我又一路迷迷糊糊的走回家了。
回家一坐下来就总是感觉头晕、想吐，父母问我怎么回事，我怕父亲骂我，所以就告诉他们在路上不小心摔了一跤，没什么事，休息一下就好了。然后就吃了一点点饭，晚上早早地就准备睡觉了。父母看我情况不对，追问我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头很晕、很累，不想多说话，所以就很不耐烦地说：“说了就是在路上摔了一跤，睡一觉就好了！”然后就倒下睡着了。第二天起床（虽然还是那么难受，但能醒来，我自己还是非常的开心），我还是吃不进早饭。母亲带我去医院去，父亲则去学校文同学们到底发生了什么。同学们告诉父亲说：“昨天摸瞎子的时候，他从楼上摔下去了！”而母亲带我到医院，黄罗寨医院的医生说也看不出来我到底伤在哪里，叫母亲赶紧带我到城里医院去。
父亲赶紧问亲戚借钱让母亲带我去城里医院，他自己则回家把家中最大的一头猪卖了用来还钱。跟母亲排队买票的时候，我站着站着就要晕过去了，母亲马上一边摇着我一边叫我：
“冒！你冇能困着，一定冇能困着！”
就这样，一边等一边叫着，终于买到了票。为了防止我坐车的时候睡着，母亲买了两块我爱吃的菠萝，让我一路上吃，不要睡着了。我很想吃，但是就是吃不下，想睡觉———咬着咬着，眼睛一闭、手一垂，菠萝掉地上了。母亲又赶紧叫醒我。加上我本身又非常的晕车，一坐车就会吐，想睡觉；所以，就这样，我一路不断的晕，母亲不断地叫醒我……到了凤凰，我实在走不了路，母亲就一路背着我，一边走路一边不断地回头叫我千万不能睡着。终于，我们来到了县中医院。母亲跟医生说了我的情况，医院的医生一看我脖子，说：“不仅仅脑部受伤，而且还有肺结核！”检查之后的结果是：“脑震荡和肺结核中期！”
就这样，在医院住了一个多月院，期间一直非常地饿，看到什么都想吃，但是就是咽不下去，吃进去马上就吐出来了……只能靠输液和勉强吃一两小口的稀饭维持。每次看到别的小孩子津津有味地吃东西，好羡慕好羡慕。
出院之后，父亲又说了我一顿：“看你以后再贪玩咯！”父亲希望我以后能够长记性，不要再这么贪玩了。
因为我非常喜欢玩，所以我的成绩不是很稳定———一直在3名左右徘徊，有一次期末考试下降到了第七名。这让分父亲非常的恼火———他整个暑假每次看到我，只要我不是在看书学习，都是恶狠狠的眼神，并且我稍微玩一下，就会被很凶地训斥一顿———整个暑假，我都被父亲强制“关”在家里看书、抄书；而我，根本没有一点心思做这些，一心只想出去玩。有一天，趁父亲出去干活不注意的时候，我自己偷偷地跑出去玩，但虽然出来了，心里还是一点也不开心———因为随时都要注意父亲是不是回来了或在哪里干活看到我出来了。我拿了一根很粗的钢丝，一边走一边用钢丝抽路边植物的芽页，走着走着，我来到一个塌陷的老窑形成的水坑旁边，水坑里有好多青蛙和蛤蟆。我就用钢丝用力的戳水里的青蛙和蛤蟆，戳得他们死的死、伤的伤，以此来发泄自己心中的不快。但没等我发泄完，突然感觉后面不远处有一个身影，回头一看：正是父亲。我偷偷地把钢丝一丢，低着头跟着父亲回去；然后又是一顿训斥。而对于童年的小孩子来说，最开心的事莫过于跟家人一起吃饭了，但对于我来说：最可怕的时候就是吃饭。每次吃饭，父亲都会一边用眼睛“煞”着我一边严厉地说我，因为在他眼里：只要考试没考好，哪怕是吃饭的每一个动作、嘴型和拿碗的姿势等等都是不对的，都能够挑出各种毛病作为理由来训斥人。到最后，我再也不想跟家人一起吃饭———每次吃饭，我都一个人出去山上躲起来，等大家吃完了，再自己回去偷偷地吃。
暑假有一次，父亲要我抄一篇课文，叫作《一件未织完的毛衣》，内容讲的是：一个母亲在病逝前用尽最后精力为女儿织毛衣，毛衣还没织完，母亲就病逝了！然后女儿看到母亲藏在枕头下的未织完的毛衣写的这篇作文。我没抄完，就没心思抄了，就跑出去玩。结果可想而知：又是被父亲“抓”了回来，一顿训斥之后问我：“你看到阿篇作文了吗？你怎么写冇出果子感人的作文？”我很想说：“阿是人家妈妈真是病死了才写的，写作文是需要事情的，你一天到晚把我关到无力，外面的哪样事都冇晓得，我用哪样写？———难道你为了要我写一篇好的作文，希望我编造出自己亲人死了吗？”当然，我什么也不敢说，只是任凭父亲训斥。
除了吃饭之外，睡觉我也不敢跟大家一起睡———每天都是一个人低着头坐在一边装模作样地看书或做什么其他的，等所有人都睡了之后，自己再悄悄地去睡觉———我不想、也害怕看到任何跟父亲有关的动静。就这样：我整整一年都没看过父亲一眼，也没跟父亲说过一句话，任凭他说什么，我只是默默地听着，然后等他说完，自己默默的走开，过年也如此。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我完全没有任何乐趣：周末或寒暑假去放牛是我最开心的时光。因为这时候可以一整天一整天的离开家，离开任何父亲眼光触及的地方……有时候，去放牛会经过父亲干活的地方，我就小心地不让其他一起放牛的小伙伴和前辈们知道地走到牛的侧面，让牛挡住父亲的身影；或者让其他人帮赶下牛，自己找个理由包路走。走过这个地方，我马上就非常的开心，因为这意味着我逃离了那整体让人胆寒的阴影，可以拥有一天或半天不用任何担惊受怕的时光———可以与山、水、草、木、花、石、虫、鱼、鸟、兽等等尽情地融为一体———即使砍柴、割草、挑柴、挑草等等再累，也非常的开心。
但晚上一回到家里，哪怕走到离家不远的地方，我的心情就立刻变得压抑和沉重起来。当然，这也并不是说在家里我就一点不能玩：姐姐玩的时候，我可以偷偷地跟着姐姐玩一会，但姐姐玩的东西我并不喜欢，并且姐姐通常都玩得不久。所以，与其说是跟着姐姐玩一会，不如说是趁姐姐玩的时候去透透气。那时候，真的好羡慕也好嫉妒，甚至有点恨姐姐。有时候在被父亲教训完之后，很想回他一句：“姐姐那么好，什么都好，我做什么都不对，那你干嘛还养我？你把我打死算了，反正你觉得只有姐姐一个人就够了！”
有一天，母亲实在看不下去了，就跟父亲说：“你冇果子，伢仔都快一年不跟你说话、吃饭和困了！”父亲看了母亲一眼，不为所动。
终于有一天，我实在受不了家里这种压抑、可怕的气氛了，我用画岩在墙上写下“爹爹，我走了！这下你开心了吧？”然后就一个人往院子外面走去。一边走一边想，不知走了多远，想着想着，觉得这样还是不行的：我还那么小，几乎什么都不会，到外面万一出事或被人拐卖，甚至死了怎么办？我不能这样死了，我要活下去———只要我能坚持到长大，我就能够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了！于是就又往回走。到家的时候，父亲坐在灶房等我。我看到父亲在家，本能地走出去把墙上的字擦了，并且希望父亲还没看到，然后就自己往另外一间房走去。父亲看到我回来了，在房间和门口之间来回走动，看到父亲这样，我知道：父亲看到我写的那些字了。最后，父亲平静下来，走到我面前跟我说：
“冒，你要是果子想，果你就真的完全错了！”
我低头坐着一声不吭。
“你以为我果子做是害你吗？果都是为你好来！”
我还是低头坐着一声不吭。
父亲看我这样一句话不说，想着想着就又来气了：
“果好！你要是想走就走，现在就走，走了就冇转来了！屋里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父亲气急败坏地对我大吼。
听父亲这么一说，我马上起身往外走，母亲一把拉住我，含着泪、颤抖着声音用恳求的语气跟父亲说：“你要怎样？他是我子伢仔啊！人家果些伢仔有的考试从来都冇考及格过，人家一屋人同样每天开开心心地过。我子伢仔就一次冇考好，并且还是第七名，你早也骂，夜也骂，过三十夜也骂。要是都像你果子，那别个屋里的伢仔冇早就着打死了？你要是觉考试分数果子重要，你抱到那分数过日子，看果分数能当饭呷吗？或者你觉得你只要有一个妹仔就够了，果我子分开———你自己养你的妹仔，我自己养我的两个伢仔！”说完，母亲一把抱住我。
听到母亲这么一说，父亲怔住了，他看了我和母亲一眼，然后自己回到灶房埋头吃饭，吃完饭就倒到床上睡觉去了。从那以后，父亲很少过问我学习的情况，也很少再跟我说话；我也很少再跟父亲说话，就算是期末考试的成绩，我也不再拿给他看，当然，我的成绩也一直在3到5名之间徘徊。
虽然在成绩上没有再回到第一、第二名的位置，但少了父亲这种压抑的气氛，我在其他方面表现得非常不错：
全学区的知识抢答赛之前，老师发给大家一本知识手册，还告诉大家要看各种书上的哪些类型的内容，我把书上的东西背完之后，就随身带着知识手册，回家之后一边跟小伙伴们玩一边抽时间把整本手册全部背下来了。本来我以为这种比赛跟我是没有什么关系的，因为我从没有上台表演过，也不会说话，很多其他同学在这些方面比我强多了，所以就搬着凳子，跟同学们坐到操场上说话。但在比赛马上就要开始的时候，田茂富老师直接走到我跟前：
“田帆，你上去！”（因为老师觉得“田凡”这个名字不适合我，所以就帮我把名字改成了“田帆”，并且小学、初中都一直用这个名字）
“我？”
“是的！”
“老师你确定冇搞错名字？”
“冇搞错，就是你，快上去！”
然后我就只能一脸茫然地来到抢答座位上。比赛开始了我才发现：原来无论在哪里，只要一心专注于一件事的时候，根本就没有“害怕”或“怯场”这回事———因为除了出题老师口中的题目，其他的一切都是不存在的。最终，我们帮助我们学校以300比100多或几十的大比分拿到了第一名，并且在最后的几题老师特意让我们“礼节性”地不要抢答；在全学区的画画比赛中我也拿到了第一名；而在另外一次才艺表演塞中，———老师们对我交口称赞，同学们也对我羡慕不已，并且学校校长和主任还特意在全校大会上表扬了我。但我对这些都没有什么感觉———我只想回家去放牛，去没有成绩，没有家长，没有老师，没有比赛……没有任何无聊的比较的青山绿水之间，去享受那彻底的自由和自然———即使孤身一人、没有任何陪伴！
很多同学的家长，都把我当作教育孩子的模范；每次看到我，院子里的小伙伴都投来羡慕的眼神。但他们不知道：我才是真正地羡慕他们———其他的不说，至少他们不需要因为一次考试考得不好而跟自己的父亲每天都如仇人相见！
并且，即使我到山上，也不一定都是开心的事情！
三年级的时候，有一次，母亲跟我说：“昨天夜嘎我梦到打蛇了，今天你冇乱走，就到我们边线！”母亲把我带到她跟父亲搬放橘子的马路旁边，要我不要玩水，就到那里坐着。因为根据在我们那里解梦说法：梦到打蛇，预示着儿女会受伤。然而趁着父母不注意的时候，我一下子就跑回老家，去山上跟大家放牛砍柴去了。在快要到的时候，踩到一堆很滑的草，直接从三米多高的田坎上头朝下地摔下去，直接撞在一块很大的石头上。我爬起来，用手指一摸额头，直接就是一条沟；用手指一抠，里面的肉全部都出来了；并且骨头也有点裂开了。我走到田边的水沟往水里一看：把自己吓了一跳———额头上就像长了一张血红色的嘴巴一样，并且血不住地从“嘴”里往外流。我赶紧到田坎边的井水那里把伤口洗干净，然后摘了一些风藤子叶子，洗干净嚼烂后敷在额头的伤口上，然后回家。虽然敷了草药，但由于伤口太大，并且浸满血的药都掉了，所以一路上伤口还是一直在流血，流得我脸上几道血痕；一路上遇到的亲戚都被我吓到了，问我怎么回事，但我只顾走路，不敢回他们话。回到家中，我自己坐下来，找了点药涂上。但想到等下父母看到了又会狠狠地骂我，我就担心得哭起来了。
母亲回来第一眼看到我，也被我吓到了，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讲了昨夜梦到打蛇，叫你冇到处走，就是冇听！我了了天哎！摔成阿副样子！”
父亲则是对我一顿训斥，母亲说：“看来真的是命啊———以前一个算命的妇女给我看手相，讲你和你大大都会破相，现在真的都破相了！”母亲没有说那算命的是怎么说姐姐的，后来姐姐病逝了之后她跟我们说：“那算命的冇论怎样都冇愿意跟她讲你姐姐的事情！”
然而，这些是都是我自己“受伤”，并没有伤害到其他同学。然而有一件事，却让我间接地伤害到了同学：我们数学老师有一个习惯———打手板。并且是用那种很大的竹条“拼命”地打，上课不认真或考试不及格的同学，经常整个手掌都被打得青肿。有一次，数学老师觉得竹条经常打断，要我给他拿一个好点的类似于“戒尺”的东西来。我就回家用那种大竹片给他削了一块“戒尺”———怎么打都打不断的那种。接下来的时间，很多成绩不好或上课调皮的同学都被我做的这块戒尺打了，所以很多同学们都非常的讨厌我，甚至是恨我。但是他们不知道的是：我自己也用这个打过自己手掌，很痛，但是由于比较宽，受力面积大，所以即使再痛，也是皮肉伤。后来，可能是数学老师上完课忘记拿了，那戒尺可能被某个同学给丢了；老师要我再帮他做一个，我不再给他做———我不想被同学讨厌甚至仇恨。然后数学老师就有只能用竹条了，并且换成粗的竹棍。
有一次，坐在我旁边的田峰因为上课讲话，数学老师叫他站起来，捏紧他的手，直接就是狠狠的一棍子下去。我能够看到：田峰大拇指根部连接手腕的那根骨头直接断了，并且断了的骨头翘起来撑起了那个部位的皮。并且那里面的血管也肯定被断了，因为那个部位皮肤下面瞬间就充满血，变得发紫、发黑。田峰一下子按住自己的手掌，咬着牙，趴在桌子上。
但那时候田峰的内心，肯定是跟我从楼上或田坎上摔下去之后一样：根本不敢跟父母说这些事———虽然说了之后可能会有很多种可能的结果，但是我们都被那同一种结果束缚着，不敢迈开那一步。
五年级的时候，姐姐突然病逝了。这对我们全家来说犹如晴天霹雳———父亲感觉世界末日已经到来；母亲则因为父亲这样一蹶不振，不得不强撑坚强给整个家一个精神支柱；而我则因为父亲之前的各种方法和姐姐病逝之后的消沉表现而有点“耐冇得”他；而哥哥，则一直都是那样———虽然心里什么都清楚，但大家都觉得他有点“傻”———其实从小到大，受委屈最多的就是哥哥了，只是哥哥不喜欢埋怨什么。
家中唯一欣慰的事情就是：凤凰一中的校长到我们学校来面见我们学校的几个保送生，而我就是其中的一个。但这就像母亲说的那样：能让父亲稍微宽心一点！对于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我对这些从来就没有什么兴趣———什么自豪、骄傲、荣誉、长脸……通通都没有什么感觉———我只想回家放牛！
————————————————2018.10.23 田仲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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