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时常会梦见自己站在云端俯瞰这个世界。
梦里的我站在一群孩子中间,有男孩儿、女孩儿、动物的孩子、树的孩子……大家排着队空投到人间。
我清楚的记得自己向着一条长河繁花似锦的东岸跳去,在闪光的建筑中间坠落,穿过屋顶心形的游泳池和一串儿摆放着精美家具和珍贵艺术品的房间,直到落在一张散发着香气的柔软的床上,一对正在翻云覆雨的恋人终止了我的旅程。
或者说,开始了它。
再次睁开眼睛看这世界的时候,窗外的破败与萧条却让我因为伤感而大声的哭泣。
一定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我出生在这条河的西岸,一个彻头彻尾的贫民区。
我高大威猛、勤劳朴实的老爸凌渐添和貌美如花、感情专一的老妈齐美一在与住所相隔两条街的市场里经营着一家以他们名字组合的谐音命名的面食加工作坊——“每(美)天(添)见(渐)一(一)面”。
童年的印象里,墙壁、地板、床单、妈妈的脸……到处都是面粉的痕迹。
父母整日忙于生计无瑕陪我玩耍,周围的邻居又都是一些老人或单身青年,以至于在我来到人世间的最初几年里几乎没有遇到过同龄的小孩。
幼年时期的我基本上是在沉默中度过的,这样的社交环境使得我直到三岁才学会说话。
五岁时的一天,我指着一张父母年轻时以一间豪华居室为背景的照片问,“妈妈,这是哪儿?”
我妈随口告诉我说:“那是我和你爸在东岸度蜜月的宾馆。”
尽管那时的我不知道“蜜月”是什么,但却清楚的明白了自己当初一定是在这个甜腻腻的东西的蒙蔽下才阴差阳错地被带到这里,于是内心有一个坚定的声音对自己说,要么回云端,要么去东岸。
比起随处可见的浮云,东岸的繁华奢靡更像一个遥不可及的童话传说。
我曾经缠着妈妈让她带我到东岸去看看,可是妈妈总是告诫我说,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都不要到东岸去,因为那里是一个可怕的地方,呆久了会让人产生一种戒不掉又承担不起的瘾。
但是回到云端似乎并不容易,克服重力向高处攀爬的过程危险重重,好几次我都差点从高处摔下来。
听大人们说,我家所居住的西岸十三区几十年前还是一片沼泽地,后来经过铺填改造变成一片农场,再后来随着城市人口的增加,为了安置一些经济条件比较困难的居民,便在这里临时搭建起了一片棚户区。
因为这一带湿气较重,土质很软,所以即使后来政府牵头进行了棚户区改造也只能盖一些低矮的建筑,所以我家周围最高的房子也不过三层。
虽然在这个地方难以搭建起高大的建筑,植物却能异常茂盛的生长,我家楼前的一棵大树就比三层楼还要高,树下的空地也常年被厚密的植被所覆盖。
在我六岁的生日的那天,我像往常一样独自在院子里玩耍。尽情享受着上学前最后的一小段自由时光。
说心里话,那时的我对于即将到来的校园生活没有丝毫的向往,仿佛接下来的一切都与我无关,不过是生活强加给我的阶段性任务。
午后的阳光透过树影斑驳的投射在地面上,给人以无限遐想,一切都变得亦真亦幻,我又想起了那个时常在我的脑海中出现的梦境,决定挑战一个新的高度作为自己六岁生日的献礼。
我几乎爬到了房前那棵大树的顶端了。但当我抬起头看天上的浮云时,令我感到失望的是它和站在地面上看时一样高。但往下看时,景色却会变得完全不同,在这样的高度可以看得更远。
比如此刻,我刚好看到一辆厢式货车从东面的公路上直奔我家的方向驶来。
偶尔会有人从繁华的东岸举家搬来,那些人面色阴沉,神情中有一种从天堂坠入地狱般的沮丧和无力回天的绝望,似乎是在向周围的人表明:看!一个十足的失败者就是我这副模样。
那辆车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了树下,在我的视线随着车子转移的过程中,我的重心失去了平衡,一不小心从树上坠下。
坠落的过程中我的身体被树枝刮了几下,瞬间感觉周围的世界飞速的旋转起来,直到最后整个身体重重的拍在地上的草丛里。
我一下被这突如其来的“事故”给摔蒙了。不知过了多久,等我回过神来,睁开眼睛,看见一个女孩儿蹲在我跟前,用她轻柔温暖的手抚摸着我的脸,她的皮肤白得发亮,纯净的眼睛星光点点,五官像经过艺术家精心雕琢般完美无瑕,她充满怜爱的注视着我,阳光从她身后打来,勾勒出一圈金色的轮廓。
我一时有点弄不清这是幻觉还是回到了云端。当一个长得一模一样的男孩儿也走过来时,我几乎已经确信自己回到了天堂。
“你们是天使,还是准备投胎的孩子?”我轻声的问他们。
不远处传来一个女人柔美动听的声音,“恩洲!恩琪!那孩子没事儿吧?”
“这家伙没死,但脑袋好像摔坏了。”男孩儿回答道。
“恩洲,你不应该这样说他。”女孩的声音轻柔,但有一种不容反驳的力量。
总之,是我误会了这个世界,如果当时我知道有“龙凤胎”这种怪异的组合,应该不会首先想到天使。
这对孪生兄妹就住在我家隔壁的单元。他们仿佛是射入我寂寞童年的一束光,不,是两束,总之他们的到来让我感到莫名的兴奋。
后来我从父母的口中得知,他们搬来没多久,孪生兄妹的父亲陈先生就在我家的面食作坊附近开了一间小小的家电维修铺。
陈先生与街巷里的那些疲于奔命的男人不同,他是一个很斯文的人,说起话来慢条斯理,给人的感觉很有涵养,即便是穿上粗糙的工作服依然能透出一丝学者的气质。
很快,周围的家庭主妇唠家常的时候就不自觉的将自己的老公和陈先生比较起来,开场语往往是,人家陈先生多有风度,人家陈先生对老婆多体贴,人家陈先生气质儒雅还有手艺,人家陈先生等等等等。
孪生兄妹的母亲陈太太是一位美丽典雅的女士,会弹钢琴又精通唱歌和舞蹈,很快就在附近的学校找了一份音乐教师的职务。
在我的印象中,陈太太的手很漂亮,白皙纤细,手腕上总是带着一对水润碧绿的翡翠镯子,流露出一种不落俗套的古典美。这是西岸这些粗俗的女人忸怩作态也效仿不来的。
陈太太每经过一处时,男人们也都放下手里的活计,呆在那里驻足侧目,这也自然会引起妇女们的艳羡和嫉妒。
随后的日子里,我几乎每天都能看到这对兄妹在院子里玩耍。
女孩儿总是穿着一件素色的连衣裙,干净肃穆,并没有特别的装饰,但却显得她更加的高雅圣洁,而她萌媚俏丽的脸庞则带着诱人的光彩,让人的目光不忍移去;
男孩儿则是一袭白衣,一副高傲冷漠的神情,即使在炎热的盛夏,周身也仿佛散发着阵阵寒气,同时又隐匿着一种令人着迷的神秘感。
一开始我只是在一旁远远的看着他们,从未交过朋友的我不知道以怎样的开场来拉近彼此的关系。
我就这样呆呆的站在树下不知不觉的看了他们很久。男孩儿一边用他那双乌亮而狡黠的眼睛看着我,一边小声的跟女孩儿耳语着,女孩儿随即笑了起来,也小声的说着什么。
虽然我意识到他们似乎在笑我,但看着她灿烂的笑颜我也不禁笑了起来,后来女孩儿向我招招手示意我过去,我便满怀欣喜的走了过去。
“你叫什么名字?”女孩儿问我。
“凌起。”我轻声的回答。
男孩儿恶作剧似的说道:“是07吗?恩琪,你小心他是AI,不然怎么会从天上掉下来?”
女孩儿赶忙对我说:“别听他胡说,你的名字是哪两个字,写下来给我看看。”
“我……不会写字。”我尴尬的回答道。
男孩儿轻蔑地笑道:“笨蛋,这么大了还不会写自己的名字,那你就暂时用07代替吧。”
女孩儿面色微愠的对男孩儿说:“不许笑了,友谊的磁场都被你破坏了!”然后转过头微笑着对我说:“我叫恩琪,再过3个月就6岁了,他叫恩洲,是我的哥哥,他只比我早出生8分钟,以后我们一起玩吧。”
“你们的名字真好听!”我由衷的赞叹道。
“妈妈说我们名字是圣经中九级天使Angel的谐音,寓意善良、可爱、天使般的孩子。”恩琪不厌其烦的给我解释着,然后又用树枝在地上写下他们的名字。
后来我曾猜想,也许他们的父母当初给他们取名字的时候心中只有欣喜和浪漫的情怀,并没有要给他们赋予什么使命。
不像我的名字——凌起,既是父母姓氏的谐音组合,又象征壮志凌云,东山再起,父母用一个名字来纪念他们的爱情,同时给了我一个设法改变命运的旨意。但不知是出于怎样的恶趣味,他们还给我取了个滑稽可笑小名——“面起子”,后来为了顺口就干脆叫我“起子”。
不管怎样,恩琪和恩洲的到来,让那年的夏天格外的灿烂明媚,空虚寂寞的院落中也开始充满了惊喜和欢乐。
人生想来简单,最喜不过新相知,最悲不过生离别。那时的我只顾着为了生命中多了两个玩伴而欢喜,却不曾想过自己的一生从此刻开始便会与这对兄妹交织在一起,并为了彼此幸福而经受无数次生与死的考验,最终将这份情化作一生执念,由心而发,甘愿以我百年孤独,千难万阻,换取你余生安度,无忧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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