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后,路遇一个以前的同事,闲聊几句后,分开,各走各的,他走了几步,回头说了句:
“隼浮,老了啊!”
这话说的,如此猝不及防,我支吾了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接好。到这个时候,我才发现自己虽然常以“老”自嘲,但心底还是希望自己在别人眼里是年轻些的。
当然,我知道他说的是实话。我是属于一下生就长得比较着急的那种。三十岁左右的时候,一个老师傅就私底下问我的一个同事:
“那谁,多大年纪了?”
“你觉得他多大?”我那个同事比较调皮,没有回答他,反问道。
那个老师傅颇为犹豫地说:“看着三十岁也像,四十多也差不多,说五十也有人信。”
我那个同事把这事和我们办公室的人说了,引起一阵哄堂大笑。这个段子,在好长一段时间里都是我们办公室里的一个笑料。
类似的经历还有一次。去外地出差,晚上吃饭的时候,旁边一位老先生犹豫再三,问了我一句:
“你家孩子上初中了吗?”
噎得我差点没把满口的饭菜都喷出去——那时候我刚结婚没两年,还要有两三年才和我儿子见第一面呢。后来我想好了,如果再有人这么问我,我就无比谦逊地回答说:“我这么年轻吗?我家小孩都上高中了!”子弹准备好了,却到现在都没有用上,敌人的进攻变方向了。
其实这些都不算什么。刚结婚的时候,别人的妻子都亲亲热热地叫叫自己的丈夫“老公”,我媳妇对我的称呼也有一个“老”字——“老头儿”!后来,她的闺蜜提醒她:“为啥管人家‘老头儿’啊?都叫老了!”她大概从没想过我已经这样了还能变得更老,一想到这么可怕,立刻吓得不寒而栗,从此乖乖改了口。
可惜的是,我变不变得更老这件事,不是她对我的称呼能改变的。前两天,无意中看到了我们刚认识的时候拍下的照片,她感慨道:“你那时候还是挺年轻的。”我满怀期待地问她:“现在呢?”她瞥了我一眼,满脸嫌弃地说:“看那一脸褶子!”
怎么能不更老呢?一转眼,十五年过去了。
时间的残酷,身处其中时还不觉得怎么样,回头一看就会既惊且惧,真的像李白在《将近酒》的开头所写的那样: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再高级的化妆品和营养液,再适当的运动和饮食,再充足的睡眠,再鬼斧神工的整形技术,都或许能够填平你的皱纹,让你的皮肤紧致,不失去光泽,使你的肌肉不会松懈,臀部不会下垂,拥有超乎年龄的雪肤花貌……但是,一切都是假象,身体里那只无形的沙漏从未停止流失——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不过,一句老话是这样说的:“红颜自古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我呢,虽然也为“老了”、“一脸褶子”之类的话有片刻的黯然,但是对于“老”这件事的本身,却从来都不那么在意。因为红颜不用说了,将军也不想了,而且容貌,自从我开始在意它的时候就明白自己在这方面是没什么指望了,能指望的,只有时间了——林肯不是说嘛:“四十岁之后,就要对自己的长相负责”——终于过了四十岁了,虽然还是那么丑,或者说更丑了,但是它早已经不能伤害我了。
现在回头想想,时间还真是成全我的多。窦文涛好像在《锵锵三人行》还是《圆桌派》里也说过类似的话,就是人当然都是希望自己年轻的,但是要让我回到年轻时候还真有点不太愿意,那时候太茫然了,像个没头苍蝇一样,做什么都慌乱;现在年纪大了,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了,心也踏实了,感觉比年轻的时候更加安稳,有幸福感。我在三十岁以前的时候,真的希望有人告诉我该往哪边走,只要给我一个正确的方向,哪怕碰个头破血流我也会走到底。谁能告诉我呢?没有人。但是时间可以。
三十岁的时候,结婚了,终于可以不用成天猜女孩子的心思了(这对于低情商的我来说实在是个解脱,别的不说,爱情,是我这辈子最不及格的一门课)——当然,需要猜媳妇心思了,但不那么难了——生活进入了按部就班的阶段,看似别无选择了,反倒心定了下来,只要老老实实尽自己的本分就好了。
三十岁以后,我能静下心看散文,看古文,看以前看不下去那些书:《论语》、《道德经》、《庄子》、《史记》、《左氏春秋》等等都是在那阶段读的,还读了部分的佛经和《圣经》——上大学的时候,我曾口无遮拦地说要读遍诸子百家和各大宗教的经典,结果被人嗤笑,自己也觉得是个非常艰巨的任务,这时才觉得其实并没有想象的那么难,只是有些东西不想读或者不值得读罢了。后来,还渐渐地读近代诗,能够体会到与古诗词截然不同的美,有一阶段还试着写诗……
三十五之后,明白了自己在所谓的仕途上是彻底没希望了,说实在的,虽然早就知道即使有希望,也不过是茶杯里的风浪,没什么意思,可是还是为此而消沉了一阵子——后来想明白了,我希望位置高些,无非是希望多挣些钱,可是,我现在的收入和别人比当然少得可怜(我为什么非要和别人比呢?如果比的话,永远有比你钱多、比你地位高的人),但是维持日常生活开销还是可以的,一家人没饿着没冻着,该支出的日常消费也能支付,不就可以了吗?可以说,这是继长相之后我的有一重大解脱!想明白了之后,我觉得自己获得更多的自由——当然是精神上的自由!
到四十岁,在一系列变故的催化下,我又认清了死亡必将降临而且随时可能降临的这一事实,让我活得更加洒脱也更加认真、迫切,知道了该在意什么,不该在意什么……
我对自己还算满意的是,虽然年华一天天老去,但是我自认为并没有变成一个僵化、世故、自以为是的中年人,还保持着精神上的那份温润和弹性,没有失去接收新事物、拓展自己精神世界的张力——这也是我不断阅读的原因,一方面是为了愉悦自己,另一方面也是希望能遇到继续颠覆自己认知和精神世界的东西;我对这个世界的恶还保持着一份愤怒,只不过不是类似键盘侠的形式以看似直接其实是粗暴浅薄的方式来宣泄了,对于许多事情的看法也变得更加平和、宽容,不再动不动就拍案而起、喊爹骂娘……
……
想起这些,是因为在看《圆桌派》时,蒋方舟对“老”的惶恐让我有些吃惊:她那么年轻(还不到三十岁),漂亮(虽然网上许多人骂她丑),有名气(清华才女啊)……而且她还是作家,作家应该是需要有更多的人生阅历,才能写出更有分量的作品的,怎么能像普通小姑娘一样畏“老”如虎呢?对于年华老去又一事无成的我辈来说,蒋方舟无疑是高高在上需仰视才可见的,套用引发张岱写《夜航船》的那个故事,如果我和她挤在一条船上,她像那个士子一样高谈阔论的时候,我真的只能像那个和尚一样“畏慑,拳足而寝”。可是,听到她的那番言论,我真的也可以像那个和尚一样笑曰:“这等说来,且待小僧,不,是老生,伸伸脚。”
可见,对于人生的见识,那些生活在聚光灯下的人物并不一定就高于常人,哪怕是在暗处默默无闻的我们。
说到底,她还是一个贪恋着青春容貌的小姑娘。
不管怕也好不怕也好,从我们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会慢慢变老。我们能做的,除了像李白说的那样:“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趁着人生为我所有的时候,好好珍惜,及时行乐,“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再就是以一份平和的心态看待它,让它在损耗我们肉体的时候,一点点地增厚我们的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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